精彩导读 | 《艺术品》期刊2018年第7期（总第78期） - 本斋动态

致传统

龚鹏程 ( 文化学者、教授）

　　统字的意义由丝来，但非乱丝，所以《说文》用纪去解释统。统纪、纲纪，都是指一团乱丝得到整理，井然有序的样子。把丝拢了起来，故有总揽、总括、统合、统整之意。
　　由此而来的血统、道统、文统等词，乃因此也不是自然的散乱状态，都是经过条理整齐过的。如血统，看起来只是泛指一个人由父祖那里继承下来的血脉关系，其实不，一谈血统就涉及亲属结构的观念与法律问题。每个民族乃至每个时代的亲属关系都是不一样的。杜甫诗说曹霸“将军魏武之子孙，于今为庶为清门”。嫡庶制、或太宗子法小宗法之区分，便是血统关系中用以条理其血缘亲疏远近的逻辑，用以界定彼此之伦理义务及家族权利。同理，都读圣贤书、都有学问，但是能厕身于道统之中，却还另说，另有界定圣门位置的标准。都写文章，也一样涉及文统的认定。而政治上谁才是正统，更有许多争执、许多不同的判定线索。
　　明乎此，传统一词也才好理解。凡说传统，都不会是泛指一切传下来的东西。而是说依什么标准、什么价值判断对传下来东西做出条理纲纪的结果。孔子之删诗书、正礼乐、定春秋，做的就是这种事。经此删述整理，乃形成了中国文化的基本传统。
　　对此工作，古文家強调是述，今文家认为是作，争论了二千年。但其实既是述也是作。近代西方论传统，一派主张古有真理，人应领受信持之，被称为传统主义，近于古文家。一派认为所谓传统，实为建构出来的。乃人面对时需，摘选古文古事，予以诠释建构，以应对新局者。这被称为建构主义，近于今文家之言“为汉创制“托古改制”。两者各有其所见，也各有其蔽。正与吾国古代同也。
　　但我们近代的问题跟他们还不一样。我们既不信持传统，也不建构传统。五四以来的做法，是把一切古事并入号称传统的大布袋中，说你看看小脚、梅毒、三从四德、愚忠愚孝都是传统，而都是要不得的，所以诗书礼乐、道统文统等要一并抛掉。近年拨乱返正，又说传统该发扬了，于是胡乱杜撰了一些，貌似建构派，而竟成无知者之妄作；又于是找出了一些稗秕零碎，胶执固守，貌似传统主义，而实是非其鬼而祭。两成其乱。
　　故如今欲致传统，尚难致辞。惟回头仔细体会孔子删诗书、正礼乐而能为汉制法、为万世来太平之故事，才是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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