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人爱读书人——记首都师范大学首届书法大专班的诞生

　　在协助父亲梁志斌增补他的《简易斋吟稿》时，发现了一首未曾发表的诗，其中最后一句是“读书人爱读书人”，这是他当年写给欧阳中石先生的。询问此诗的来龙去脉后，便有了本文的叙述。

1986年，北京师范学院首届书法大专班部分学员合影

　　一九二八年出生的欧阳先生长梁志斌八岁，二人有着相似的教育背景和诗书爱好：他们曾是中学语文教学的同行，是诗词与书法的同道，更是创办新时期高校书法教学的同仁，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曾有过一段草创首都师范大学书法班的特殊经历。

北京师范学院校庆，书法班部分学员合影

　　欧阳先生自一九五四年起，即开始从事中学教育。他主业逻辑，擅长管理，深谙教育之道；而梁志斌则专于教学，擅长讲课，于一九六二年分配到北京管庄中学后，一直是学校语文组公开课的主力，古文和板书尤为出色。据梁志斌回忆，当年同组的杨健老师也喜欢诗文，曾把梁的诗文和书法拿给同样喜欢诗书的欧阳中石看，欧阳先生当时在北京通县一中教书，很是欣赏梁志斌的才华，便约请杨健和梁志斌一同到家中做客，欧阳母亲亲自下厨，热情款待。梁志斌说，他在路上构思了诗句，送与欧阳先生，诗云：“寒风送我到程门，新雪痕加旧雪痕。多谢杨君相引荐，读书人爱读书人。”欧阳先生非常赞赏，二人从此常有往来，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并介绍梁志斌认识北大学者吴小如先生。吴小如先生很有个性，初次见面，不苟言笑，当看到梁志斌的自书诗时，才谈笑风生起来。欧阳先生还引荐梁志斌一同多次拜访吴小如父亲、书法大家吴玉如先生。梁志斌曾赠诗吴先生：“书道而今重野狂，二王风韵久微茫。世人谁识吴迂叟，铁画银钩五色光。”相关内容的详细记载可参见拙文《世人谁识吴迂叟铁画银钩五色光——吴玉如人品、诗品、书品论》。

中国函授大学北京分校第一届85级毕业班师生合影

　　那时的欧阳中石与梁志斌不仅是诗书往来的同道，更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一起创建书法班的元老级同事。一九八一年，欧阳中石调入首都师范大学（当时名为北京师范学院）教育系中学语文教研组，之后开始着手创办书法专业。欧阳先生了解梁志斌的为人为艺，一九八四年便力荐梁志斌调入了该校教育系，二人一同走上了书法高等教育的创建之路。那是一段书法艺术“青黄不接”的历史时期，诸如郑诵先、吴玉如、郭风惠等许多京津地区的资深大家均已过世，而启功、沈鹏等当代名家的书坛地位还未达到今天的程度；那时在高等学府，书法教育尚处于“百废待兴”阶段，这需要有志之士勇于担当，精诚合作，系统而规范地成就此事。作为同道，欧阳中石与梁志斌共同承担起了这一任重道远的“希望工程”，他们克服人员急缺的困难，事事身体力行，一手教学，一手行政，在草创初期，因没有行政人员，梁志斌就住在办公室，随时处理日常的自己并不擅长的事务性工作，付出了极大心力，终于在一九八五年开办了第一届书法大专班，首次向全国招收近百名学员，学制两年。

梁志斌讲诗词

　　首届书法大专班奠定了当时高规格的教学水准和模式，由欧阳先生讲行书，梁志斌讲楷书，梁志斌外请林岫女士讲文学，外请蓝玉菘先生讲草书。首届学员多是全国小有名气的书家，诸如田英章、张书范、薛夫彬等……如今七十五岁高龄的张书范回忆起当初的学习经历时，还对笔者说：“当年我们班被称为‘父子班’，最大的四十七岁，我四十三岁，排第七，最小的有高中应届生。这个班也被称为‘黄埔一期’……”张老师还感慨道：“梁先生学问好，为人谦虚，难忘他当时给我们上的书法课……不知梁先生现在还记得我这个老学生吗？”
　　一九九〇年后，因有了一些年轻人的加入从事日常行政工作，梁志斌才得暇专注于自己擅长的教学与创作。当得知首都师范大学美术系缺少书法兼诗词教师时，梁志斌便选择调入美术系，专心从事书法和诗词的教学工作。期间先后出版了《楷书指要》《行书指要》《草书指要》《隶书指要》等书法技法系列丛书和《唐人绝句律诗选读》等诗词教材，直至退休。

梁志斌讲课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一九八五年欧阳先生与梁志斌等同仁参与创办了中国书画函授大学。这是面向社会招生的普及书法教育的校外机构，是高等院校书法教学的补充，这对整个社会弘扬书法艺术有着积极推动的作用。梁志斌作为书法骨干教师，一讲就是十八年，用梁志斌自己的诗句总结是：“诗文书画莫相夸，教席谆谆实且华。辛苦一生堪慰藉，春风桃李满园花。”
　　时光荏苒，转眼流过卅年。当时的第一批学生现早已成为书坛的元老级人物。从一九八五年教育系首次开办的书法大专班算起，经过逐年的改进和完善，至一九九九年成立了中国书法文化研究所，再到二〇〇五年发展成了中国书法文化研究院，由此确立了高等院校中第一个从专科、本科、硕士、博士到博士后的完整的书法高等教育体系，首都师范大学的书法专业也随之名声鹊起，日臻完善，成为首都师范大学的重要标识和品牌。而一九八五年草创阶段的欧阳先生与梁志斌等有名无名的书法人都为此做出了奠基意义的贡献。目前来自校方的相关历史沿革还在建设中，而这一书法大事件的文献资料亟待收集和整理，否则，随着时间的远去和当事人的离开，终将成为无从补写的历史盲区。

梁志斌讲授书法

　　倘若不问询这首“读书人爱读书人”的诗句缘由，或许梁志斌是不会特意谈及自己曾与欧阳先生共事的这段经历的。梁志斌认为那只是他五十多年教师生涯的一段过往，只因后来这个书法机构逐渐壮大、掌门人欧阳先生名声远扬而显得今非昔比了。此时高调攀附名家的举动，是梁志斌这样长期低调内敛的性格所不肯为之的，这也是一些老知识分子为人处世的常态。他们往往视“脚踏实地”为本分，视“淡泊名利”为境界。梁志斌也曾受其先生郑诵先潜移默化的影响，当年郑诵先主持北京书法研究社日常工作时，不署名撰写了《怎样学习书法》等书，其勤勤恳恳、大爱无疆的学者风范影响了太多的书法学人，而学生也从未听郑先生自己说起当年曾做过张学良秘书，曾任过北平市政府秘书长的不凡历……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个时代造就着一代人的大体气质，显然梁志斌是与时流“格格不入”的，他更追慕他的师长们的精神境界，羞于炫耀和炒作，更耻于攀附。唯有“读书人爱读书人”这看似寻常的诗句，可探寻出一段梁志斌与欧阳中石鲜为人知的共铸书法教育事业的草创经历和奠基贡献，而笔者当有义务记录于此。

(本文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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