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天一向无聊，今年好像尤甚，至今无雪，又要把冬天那仅有的一点美好盼望也剥夺了似的。入冬以来被大病小病合起来纠缠，断断续续地在病榻上缠绵了竟有月余。生病不愿意出门，家里的一切更要看厌。生病的时候想，北京不光是屋里，就算是外面也没有多大意思吧，像朱自清先生形容的“终日看见一样的脸板板的天，灰蓬蓬的地；大柳高槐，也只是大柳高槐而已。”于是乎我也像他一样“木木然，心上什么也没有”地煎熬了很多天。有时精神好点的时候又不免有些冲动，直想冲出家门，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但我却不是那种直爽犀利的行动派，顶多化作闲暇时片刻的想像而已。许多不算大也不算小的不知哪儿来的琐事，总是牵绊着，好像真的不能丢下一切拔腿就走。
既然不能立即行动，畅想一下倒是无所谓的。这点倒好，可以立即说到做到。没去过的地方可以满怀向往，去过的地方亦可以尽情回味。畅想，既可免却舟车之劳顿，同样能感受旅行之趣味，何乐而不为？而且，这也正和传统中国画家所提倡的“卧游”精神相契合。近几天在电脑上翻看过往旧照，脑海里不断辗转出去年年底全家在巴厘岛的那一段快乐旅行。
我不忘记巴厘岛的树，不忘记巴厘岛的海，不忘记那些喜欢在发呆亭里发呆的人，还有岛上那虔诚的拜神和质朴的艺术味道。
巴厘岛和北京的气候迥然不同。
巴厘岛是印度尼西亚的一个小岛，典型的热带海岛型气候，没有冷的概念，最多只说到凉爽。我们去的时候是中国的农历年底，正是那儿的雨季，碧蓝如洗的高空，明晃晃的阳光不必说了，算是热带海岛的基本配置。高大碧绿的热带树木蓬蓬勃勃，真叫一个绿呀！绿到一棵树上没有一点杂色，似乎全部是新长出来的，却又那样的高大，简直让人心存讶异。随处有怒放的鲜花，大树也开花，五彩缤纷，令人目不暇接。时不时地来一场清爽凉雨，有时又会在夜间。早晨推开房门，大朵的白云以及海边特有的、清新的雨后微风令人心旷神怡。大海、沙滩、热带树木、度假酒店构成了我对巴厘岛的最初印象。
巴厘人和北京人的生活自然也是不同的。
巴厘人长期生活在海边，多数黑黑瘦瘦的。他们笃信宗教，而且对各路神仙都很尊崇，树有树神、海有海神，几乎每个东西都可以有自己的神。在巴厘你可以见神就拜，也可以随意选择自己的信仰，路边不同体系的寺庙并列建在一起能相安无事，可谓诸神欢喜，从这点来说，巴厘岛人的宽容随意也是有相当的艺术感。巴厘人对宗教非常虔诚，认为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拜神。当地妇女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去拜神，因为各路神仙很多，所以一天要拜好多次。在路边随便走走，每隔不远就可以看到一堆堆的供品，还有装饰着彩带的树，那都是拜神用的。供品多是些当季的鲜花和热带水果，并不特别讲究，也许要的只是这份拜神的心情，不必过于在乎具体。不少年轻的上班族要拿出收入的三分之一来买供品，这是一笔必备的大开支，但是他们心甘情愿，在巴厘人的心目中，神是多么地重要啊！
在巴厘拜神之外，最重要的事情当属发呆。我发现热带海边的人似乎都比较懒散，或许是可以靠海吃海，热带的植物又一年不停地结果子，稻子一年轻轻松松可以收获三季，饿怕是饿不着的。也或许是大海的深不可测、变幻无常让人没有太多的安定感，过多的物质并没有多大意义。先抛开这些不说，仅巴厘岛那么宜人的气候，不发呆似乎也有点辜负上帝的赐予。巴厘岛人是很会享受生活的，女主人去拜神，男主人早上起床后不着急去上班，要先发一会儿呆才开始洗漱、吃早饭，然后再去做其他事情，业余时间他们喜欢斗鸡、弹琴、跳舞，生活惬意。巴厘岛的饭食很简单，没有什么特别的烹饪技术，所有的做法几乎就是一种，油炸，树上的帝王蕉扔到油锅里一炸是最常见的吃食。吃肯定是没有发呆重要的，一天之计在于发呆。
确切地说，巴厘岛几乎每个院子和每个度假酒店都会在最漂亮的地方建一些草亭子或木亭子，并不避讳，名字也好玩儿，就大大方方地叫做“发呆亭”。我们入住的酒店也有两个漂亮的发呆亭，亭子都是结实的原木，造型制作很精致，刷成红棕色。边上是一大丛油绿油绿的芭蕉树，每天一阵雨后叶子似乎都被洗刷得更嫩、更绿。硕大修长的叶子上面徜徉着一颗颗晶莹的小水珠，用手一碰，便轻盈地跳跃滑落下来，就如一个个亮晶晶的小水精灵的舞蹈，活泼、可爱又有趣。边上还有一些其他不知名的硕大的热带植物，也是绿极了的，又有盛开的鸡蛋花树，大朵大朵地开着，飘散着淡淡的香气。亭子下面是柔软的细嫩绿草，间隔地铺着几块长方形的砖头可以走出草地。再往西看就是一片高大疏朗的椰子林，再过去就是沙滩，直通大海。我很喜欢那两个发呆亭，每天都会在亭子里发会儿呆，从容不迫地，连孩子在那样的空旷舒适的环境里都变得安静了不少。坐在发呆亭里，享用着触目皆是的新绿，看着不远处洁白柔软的沙滩和微茫缥缈的大海，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想，没有任何尘世的烦扰，前所未有的受用，这便是发呆亭的意义了吧。我回来后对发呆亭念念不忘，还专门以此创作了一张四尺对开的竖式作品，取名《异域•巴厘岛印象》，收进了最新出版的画集里。
因着巴厘岛的万种风情和各种绮丽景物，世人又给她起了不少可爱的别称，诸如“神明之岛”“罗曼斯岛”“绮丽之岛”“天堂之岛”，还有“魔幻之岛”“花之岛”等各种叫法。除了这些之外，巴厘岛还有一个美称——“艺术岛”。
巴厘岛的人能歌、善舞，会雕刻，这是一个充满艺术气息的岛屿。一个地方有没有艺术感，那是一个整体的气质，无关贫富，也不是开几个文艺范儿的小店就能营造出来的。说巴厘岛能产生艺术，我觉得是极为正常的。巴厘岛人虔诚地信仰宗教，懒懒地发呆、享受生活，对物质没有那么多世俗功利，这些都是产生艺术的重要条件。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相传第一批来巴厘岛的人中有一位爪哇王子，他来的时候带来了大批僧侣、诗人、歌唱家、雕刻家。今天的巴厘岛人多数是艺术家的后裔，他们有正宗的艺术基因。
无论是在巴厘岛的乡间，还是在闹市，处处都能感受到艺术的气息。在乡间，大片的梯田，间或有些高高的椰子树装饰点缀，偶尔有个村庄，没有高房子，原木的建筑，有些古意的神龛，配搭着高大的热带植物，处处用鲜花来装饰，经过雨季的冲刷后角落里长满斑驳的苔藓，一切都是那样自然。巴厘人喜欢用木制品、陶制品、竹编和石器这些天然材料，也保持着基本原始的制作方法。路边上常常可以看到生产陶器、木器的作坊，一些陶罐散放在路边的大树下，天然地散发着质朴的艺术味道。
巴厘岛有个乌布皇宫，名气很大。始建于16世纪，是个大型建筑群，共有60间房，整座宫殿坐落在一个院子里，十分静谧，红色建筑外墙上的深灰色砖雕很有味道，豪放而不失精致的手工雕刻植物纹样装饰着整个建筑，密密匝匝的，黑绿色的青苔布满其上，更扩大了古老静谧的感觉。出得乌布皇宫，边上就是著名的传统艺术市场——乌布艺术（UBUD)巿场，市场的规模很大，也很热闹，一家店铺挨着一家店铺，有当地人开的，也有来自世界各地喜爱巴厘岛艺术的人开的，多是经营当地的艺术品以及有艺术感的日用品，也有专门的画廊。乌布艺术市场的人流量很大，店主善良友好，可以随便看，随便挑，砍价也很厉害，他们不能说中文，会简单的英文，用计算器打出价格还价，砍多了达不成交易也不伤感情，一笑了之。当地使用的钱币是卢比亚，人民币的汇率很高，感觉数目相当大，其实没有多少钱。乌布艺术市场经营的艺术品主要是竹木制品、陶瓷和装饰画。乌布的木制品种类很多，各种各样的圆雕、浮雕以及日用品，圆雕巨大，多表现生殖崇拜。我以为巴厘岛的半浮雕最为出色，多用于建筑物的局部装饰，人物造型极佳，多成组表现，有的表现日常劳作，有的在拜神，有的是传统仪式，女人们穿着传统服装，眼睛都画了黑黑的眼线，有那么点像埃及壁画中人物的眼睛，又没有那么夸张，装饰不显华丽，整体灰色调的，感觉质朴、平和，色彩多取灰石绿色和暗黄色、暗枣红，衣服上有一些碎花的装饰，别致生动。也有些动物浮雕，类似中国传统老鼠嫁女的题材，造型夸张，但不像人物那么有地域特色。乌布艺术市场的装饰画也很多，大大小小种类多样，小的可以做杯盘的垫子，大的有几米长，装饰画的热带风格很明显，颜色明亮艳丽，多描绘当地妇女形象、热带高大的植物，盛开的鸡蛋花、彩色的热带大鸟等，明晃晃的使人眼花缭乱。砖雕主要是各种人和动物形象，也有些植物藤蔓，刀法比较简单，可能是砖头不宜细刻，在店铺门口长期风吹雨淋，有的长了青苔，都有些旧气了。也有的堆在店铺的楼梯上，满满当当地。这些手工的艺术品每个都不同，有手工制品特有的温情和活力。我们后来在乌布市场挑了两组木雕，都是人物造型的，一组在拜神，一组在劳动。另外在一家小店淘到一个热带植物花纹的瓷盘，蔚然深秀的感觉，每个也就是人民币百十块钱，回来放在书架上，别有异域情调。
巴厘岛人特别喜欢猫，他们那里产一种据说是世界上最好的咖啡—“猫屎咖啡”，是当地野猫吃了一种山果后拉的屎做成的，香味特别，说起来感觉有点恶心，但是非常珍贵，欧洲人特别喜欢，为巴厘岛人挣了不少外汇。巴厘岛有好多猫木雕，有站立的、有跑着的、有睡觉的，有些做得很具象古老，有些又抽象简洁，有的被涂上几何纹样，有的又被加上亮亮的金粉，配上亮紫色、金色等倍加时尚。有一天我们在海边的一个小超市发现了很多品种的猫雕塑，这也是巴厘岛有艺术感的地方，连生活超市都在卖艺术品。我选了一个巴掌大的圆雕小花猫，尾巴特别夸张，长长的、有力地往上伸着，可以随意地安装或取下来，身上装饰成一条一条的黑白几何纹理，白的部分又不是太白，有点微微的发黄，神秘而有点野性。先生选了一条深棕褐色的站立的半浮雕大猫，大概七八十公分长，耳朵尖尖的，四个爪子是白的，双目看起来炯炯有神，似乎还发点幽绿的光，两条弯弯的眉毛，店员用报纸给包好并拴上绳子，他一路抱着、背着，同行的朋友谁见了谁问，觉得很惊讶，后来又跟了一路飞机来到北京。女儿最喜欢小东西，她挑了一组颜色极亮的小猫，有亮蓝、亮紫、金色好几个，装在纸盒里，造型小巧精致，脖子上还有更细小的铃铛，时尚闪亮。还有一组有点拙拙的，圆头圆脑，也很可爱。
说起来巴厘岛对世界绘画艺术亦是有大影响的，仅举一例便可说明问题，著名印象派大师高更就是吸收了巴厘岛的原始艺术才形成了那样举世瞩目的画风。
（本文作者为《中国书画》杂志书画院创作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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