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数点谁与亲何可一日无此君—赵之谦书、画、印合一之艺术摭遗

　　在晚清的艺坛上，随着『小学』的复兴，书、画、印三者逐渐融汇呼应，相互浸染，遂使这三者范围内都出现使人为之耳目一新的艺术新宠，这其中之一就是众所周知的赵之谦。与有些独擅其中一二者相较，赵之谦的确是独擅三绝。

　　赵之谦初字益甫，号冷君；后改字叔，号铁三、憨寮、又号悲盦、无闷、梅庵等，浙江会稽人。所居曾曰『二金蝶堂』『苦兼室』。作过江西鄱阳、奉新知县，时间都不是太长。他早年即工诗文，擅书法，初学颜真卿，篆、隶师法当时书法新式人物邓石如，后自成一格，奇崛雄强，别出时俗。他以所谓碑学审美情趣融入绘画，花卉则学于石涛，而有所变化，可称清末『海上』写意花卉之开山。其篆刻初学『浙派』，继而深入寻法于出土或传世的战国、秦玺汉印，复参宋、元及『皖派』，间或取法当时能见到的秦诏、汉镜、泉币、金石铭文和碑版文字等入印，使其书其印比之同时期的书家、印人，更多古意，时人遂赞其『一扫旧习，所作苍秀雄浑，青年时代即以才华横溢而名满海内』。这是看到了他艺术的新面，却少涉『新』的来源。他在书法方面的造诣是多方面的，从『文字学』或曰『小学』的角度，使真、草、隶、篆的笔法融为一体，是他有别于世人最有效的手段之一，虽然这一方法的创始权并不属于他。赵氏曾说过：『独立者贵，天地极大，多人说总尽，独立难索难求。』他一生在诗、书、画、印上投入巨大的时间成本，方法找准了，加上悟性，还有不懈的努力，使他终于成为中国艺术史上的一个重镇。虽然时值当下，仍有人对其艺术发出微词，但他对待艺术的方法和悟性，保证了其艺术的独特性与不可替代性。

　　在他赴京之后，与沈均初、胡甘伯、魏稼孙等人相聚，几人皆癖嗜金石，其时他正着手重编《补寰宇访碑录》，大量搜罗古刻，尤其是得《郑文公碑》最为之心仪。三十五岁前后，他每日流连往返于琉璃厂，奇赏疑析，晨夕无间。赵氏逐步地完全放弃了颜体书法而转向了北魏书法。关于书法上的追求，赵氏在《与梦醒书》中，对自己的各体书法作出了这样的自评：『于书仅能作正书，篆则多率，隶则多懈，草本不擅长，行书亦未学过，仅能稿书而已。然平生因学篆而能隶，学隶始能为正书。』许多鉴赏者以为这段话除了『隐约表示了自己于书法擅长篆、隶、楷之外，对于行、草书则有些自谦』。不懂文字发展史，且只知为捧人臭脚的人哪里了解，其一，赵氏说『然平生因学篆而能隶，学隶始能为正书』，其习书之路，是以『小学』的方法入手，一改元、明、清以来以『颜、柳、欧、赵』等楷书入门的沿袭。其二，『稿书』也是一个被许多人误解作谦辞的原因，在唐代以来的书论中，这一习语往往被人用作发源于两汉、魏晋的『行书』的别称。我想赵氏以此界定自己的作品，其中一层意思是说自己的行书确乎是没有承袭所谓魏晋以后诸如『二王』等专门的书家，乃由自己的篆书、隶书实践延展而来。然于所谓『碑学』的时代，脱乎帖学的壁垒，独辟出『二王』以外的蹊径，岂不大哉。难怪后人有将其行书作品称作『魏体行书』者，其用语虽不文，亦足见赵氏自视之高。


　　赵于篆书，或因其学篆刻。但也正因此故，前者又返过来影响到了他的篆刻。最初源自邓石如、吴让之，其次受友人胡澍影响。当时的篆刻，皆以小篆入印。赵之谦亦局限于此，而只擅长小篆，籀文作品却极少见。赵氏在五十四岁为弟子钱式临《峄山碑》册所写的题跋中曾道：『峄山刻石北魏时已佚，今所传郑文宝刻本拙恶甚。昔人陋为钞《史记》，非过也。我朝篆书以邓顽伯为第一，顽伯后近人惟扬州吴熙载及吾友绩溪胡荄甫。熙载已老，荄甫陷杭城，生死不可知。荄甫尚在，吾不敢作篆书。今荄甫不知何往矣。钱生次行索篆法，不可不以所知示之，即用邓法书绎山文，比于文宝钞史或少胜耳。』这其中透出种种信息，其中根本性的是师法邓石如。据说赵氏的印学，在三十岁前习『浙派』，之后继学『皖派』，习小篆入印的同时，开始涉猎战国、秦汉玺印，广开取资领域，涉猎权量诏版、泉布镜铭、瓦当石碣、汉传封泥等，时人多认为其『凡能为其篆刻服务的无不广为吸收，为己所用』。吴昌硕在题《悲盦印存》中曰：『悲盦先生书不读秦汉以下，且深通古籀，而瓦甓文字烂熟胸中，故其凿印奇肆跌宕，「浙派」为之一变可宝也。』可见时人对他印学成就的认可。在边款的刻制上，他开创了以北魏书体刻朱文款识，以汉画像入款的新风。实现了他『为六百年来摹印家立一门户』的抱负。他的崭新的艺术实践，切实地影响和启迪了近代的吴昌硕、齐白石等画家。


　　清代花卉画的发展与其时所大兴的『碑学』书法关系重大。清乾嘉以来，由于『金石学』，或曰『小学』与所谓『碑学』的博兴，使以『金石』入画者逐日渐增，其中著名者，诸如高凤翰(一六八三—一七四九) 、金农(一六八七—一七六三) 、吴让之(一七九九—一八七○)等，均为赵氏之前当时之翘楚。但如以印入画的成就而言，当以赵叔为最。关于赵氏在绘画上的成就，潘天寿在其《中国绘画史》中这样评价：『会稽叔赵之谦，以金石书画之趣作花卉，宏肆古丽，开前「海派」之先河，已属特起，一时学者宗之。至是，「南田派」亦少人过问矣。』由于其崭新、高超的艺术成就，以上海为中心的艺术家们，特别是蒲华、吴昌硕等新一代受赵之谦影响颇深，逐渐形成了崭新的流派——海派绘画。

　　据统计，在赵氏绘画作品的题跋中，他曾经取法的画家计有：吴镇、李鱓、张彦、马元驭、恽寿平、张敝、王武、蒋廷锡、陈洪绶、寄尘、李方膺、徐渭、邹一桂、周之冕、陆治、石涛、边寿民、王蒙、钱载、王宸、沈襄，等等。这其中，提及最多的当是李鱓，其次是恽寿平、徐渭等。据现有的文献，赵氏大约在同治元年(一八六二，时其三十四岁)为又溪作行书四屏，其中一屏录十岁时的诗句，自述称：『此仆十岁题指画《松月生凉图》句也。』似据此可知赵在少时便用功于绘画。而从他传世画作观，他曾对恽南田的没骨画法用功极深。他的勾线、设色及写生造型能力都非常好，评者称其『青年时习恽寿平画法』。清代初期的花鸟画创作，以恽南田为代表，研求没骨法，上追北宋徐崇嗣画风，设色典雅明丽，开一代新画风。一时形成『南田派』。『扬州八怪』继出，一洗『南田派』文雅纤弱风气，以粗笔写意法作画，画面追求气势恢宏，一改时习。『八怪』们多以学习徐青藤、陈白阳以及八大山人为尚，并以书法入画法，追求绘画的书写效果，重其神而轻其形，一时间广为流行。『扬州八怪』之后，写意画也趋颓势。至道光年间，画界相当沉寂。

　　赵㧑叔正是在这个时期出生的。但赵氏更长于分析、综合。他多把恽南田的没骨画法与『扬州八怪』的写意画法相结合。特别是汲取李鱓小写意的手法，以『南田』设色出之，将清代两大花鸟画流派合而为一，创造出属于他个人的风格。由于他书法功力深厚，线条把握精到，以其富有金石气的笔法勾勒，粗放厚重而妙趣横生。运用多种字体题款，长于诗文韵语，这也是他高出其他清末画家，成为绘画巨匠的一个重要因素。他是文人画重要原则—诗、书、画、印有机相结合的重要典范。


　　综观赵之谦的传世画作，最令人赞叹的就是他的绘画题材，多画前人所未入画者。赵氏三十三岁时，为避战乱而客居温州一带，在那儿见到了新奇的花卉和海产品，他将所见一一写入画中，从而大大开拓了绘画的题材。他的《异鱼图》《瓯中物产图》卷、《瓯中草木图》四屏等等，成了中国绘画史上不朽的杰作。事实上，赵㧑叔的影响不只限于海上，如当时长期居于北京的齐白石、陈师曾等『北派』画坛的一代宗工们也一样受过他的影响。
未完，欢迎订阅《荣宝斋》2015年2月刊，订购电话：(010)651284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