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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宝斋出版社

图书满室翰墨香——米芾书画收藏圈初探

时间:2020-07-02 15:22:28 来源:《荣宝斋》2018年08月刊 作者:丁霏   0
  对古代书画鉴藏家相关资料的整理和研究,现已成为书画鉴藏史研究者肩负的重要任务之一。在这样的学科视野下,原先少有学者涉足的、有关米芾鉴藏的相关问题的研究得以展开。这一课题最早见于金维诺题为《宋元绘画收藏著录》一文,中央美术学院博士杨春晓在此基础上进行了专题研究,较为全面地剖析了米芾书画收藏的情况。这篇博士论文是该课题近三十年来最为详细的研究之一,回答了诸多疑惑,填补了米芾鉴藏研究的空白。除此以外,古原宏伸《〈画史〉集注》对书
中每一条目都作了详细的校异考证和资料整理,已成为研究米芾书画收藏的必不可少的参考资料。通过上述为数不多的研究成果,米芾所收藏的藏品的情况、影响其收藏的因素、收藏过程中使用的鉴定方法、鉴定方面的得失等问题在不同程度上得以解决。本文拟以米芾的著述为基础,试图将米
芾与藏友放置在对等的位置,通过探讨两者间的互动关系来观察米芾周围的书画收藏圈,借此接近作为书画鉴藏家的米芾。
 
一 米芾与藏家的交往
 
  “老无他物适心目,天使残年同笔砚。图书满室翰墨香,刘薛何时眼中见。”这是米芾写给老友薛绍彭、刘泾的一首诗,从对自己的年龄和身体状况的感叹很快转入对书画鉴藏的热情,并摆出一副“天生我才”的高傲姿态。这一姿态源自米芾对书画鉴藏领域的深入了解及由此建立起的自信,并贯穿于米芾一生的言行举止之中。

 

五代 徐熙 雪竹图

  米芾虽被称为“米颠”,然而其鉴定的眼力却令人佩服,如今人论及北宋最大的收藏家时便首推米芾。如果说同为宋人的苏易简一门因皇帝赏赐和家族递藏而收藏颇丰,那么,米芾的收藏源自何处?他的鉴定经验从何而来?据史料记载,米芾“世居太原,后徙襄阳,自其高曾以上,多以武干官显,父光辅始亲儒嗜学”,以母侍英宗宣仁高皇后藩邸之旧恩而入仕。众所周知,鉴藏书画最关键的一个先决条件便是需要看到大量的书画真迹,如此才能在头脑中形成风格、笔墨的参照系,进而通过比较来鉴别其他同类作品的真伪。然而,从米芾的家族史中似乎看不到与其日后收藏活动之间的关联。缺乏类似苏氏家族的先天条件的米芾,依靠自身后天的努力,通过广泛接触藏家,过眼各
类书画作品,培养出了精湛的鉴赏能力。米芾在所著《宝章待访录》《书史》和《画史》中提到的一百多位藏家基本都是与之有过交往的,而他之所以能够结交到数量如此之多的藏家,与北宋的社会风尚有很大关系。宋代尤其是北宋,私家收藏特盛,“士大夫及大商人家庭差不多或多多少少都有书画收藏”。如此的社会风尚为米芾鉴藏书画提供了便利的外部条件,加之其自身好奇尚古,或由人而识画,或由画而识人,交游非常广泛。他以书画会友,其中既有“赏鉴家”,也有“好事者”,他们为其鉴藏书画提供了基本的实物来源,并且一同形成了鉴藏的氛围。

 

五代 黄筌 雪竹文禽图 45.7cm×23.6cm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据《书史》《画史》记载,米芾与藏家交往的方式大致有五种:第一,米芾观摩、鉴赏他人的藏品或他人观摩、鉴赏米芾的藏品;第二,米芾购买他人的藏品或他人购买米芾的藏品;第三,米芾与他人交换藏品;第四,米芾与藏家互相赠送自家藏品;第五,对藏品进行借阅、临摹、强夺等。在这五种方式中,观摩、鉴赏可谓大宗。收藏自古以来就有秘不示人的传统,自家珍藏很少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人把玩,即使是在自己家中,不够熟悉的友人也很少有机会看到重量级的藏品,因此,“私密性”可以说是收藏的重要特点之一。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之下,米芾能够见到一百多位藏家收藏的法书名画,足以说明他们已成为其书画收藏圈中的一员。这些藏家绝大多数处于圈子的外围,与米芾有交往,但不密切,关系若即若离。有的因住所与米芾相隔遥远,交流不便;有的仅仅请他掌眼,缺乏私下交流;还有的看不上米芾的癫狂。种种原因使得米芾与这些藏家的私交并不那么密切,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藏品的鉴赏。购买藏品的行为虽然经常在关系亲近的藏友间发生,但论及金钱并非古代文人的交游习惯;赠送藏品当然只会发生于好友之间,但在米芾的著述中,这样的藏友少之又少;交换藏品的友人也必然不是普通朋友,藏家通常不可能与圈内不相熟的人交换藏品。一般而言,藏品的交换需要具备以下三个条件:其一,藏家之间非常熟悉,在长期互相赏鉴藏品的过程中结下友谊;其二,交换双方彼此了解对方的藏品,在合适的时机换得喜好之物;其三,这些藏家一般非富即贵,仅将藏品视为雅玩之物,不需要进行金钱转让。
 
二 藏品交换的具体情况
 

  米芾是以“交换”的方式获得大量藏品的,因此,可将《画史》和《书史》中各藏家交换藏品的过程作为判断其与圈中藏友关系远近的参照。

 

唐 韩幹 照夜白图 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从上述表格中可以看出米芾与藏友以及藏友之间交换藏品的情况:一为两人之间的交换,如米芾用薛稷《二鹤图》交换蒋长源藏帖;二为多人之间的递藏,如米芾以金梭易得张灌园所藏颜真卿《朱巨川告》,之后王诜又用韩幹《照夜白图》与米芾相交换,最终米芾用韩幹《照夜白图》换得刘泾收藏的砚山石。就交换方式而言,以画易书、以画易画、以书易画、以书易书、以各种古物、珍宝易得书画名作,都是其常用的方式。由于米芾对法书名帖的偏好,使得以画易书成为其藏品交换活动的一大特色。此外,米芾以书帖换得蒋长源所藏古铜兕觥的行为,在众多交换中显得尤为特殊。“蒋永仲收古铜兕觥,其形势骨体,凹凸全备,转旋绦索,一如余家画,遂以帖易去以证,谓之子云觥。”米芾之所以提及这一件与绘画有关的古代酒器,目的是为了证明“余家收唐人麻纸画扬子云,腰下悬一兕觥,细转绦索”的正确性,以此显示自己学识的渊博,并通过将其据为己有,以确保自己在鉴赏领域的地位。这种因需要实物为证而进行收藏的情况,在米芾的著述中还有一例:“后数年,丹徒僧房有一轴山水与浩一同,而笔干不圜,于瀑水边题‘华原范宽’,乃是少年所作,却以常法较之,山顶好作密林,自此趋枯老,水际作突兀大石,自此趋劲硬,信荆之弟子也。于是以一画易之,收以示鉴者。”由此可见,米芾的收藏除了出于对书法的兴趣以外,还带有证明自己鉴赏能力的想法。
 
三 米芾与收藏圈核心成员的互动
 
《画史》和《书史》中各藏家交换藏品的情况



 
  如前文所述,如果将交换藏品作为观察米芾与圈中藏友关系远近的参照,那么,《画史》和《书史》中提到的刘泾、王诜、蒋长源、薛绍彭、吕端问、赵叔盎、石夷庚、苏鸿、张灌园、僧梦休、唐林夫、苏氏、苏激、苏澥、苏洎、苏之友、李錞、赵令盎、赵令穰、杜介、宋素臣、刘季孙、王巩这二十三位藏家显得尤为突出。其中,王诜与米芾交换藏品六次,与蒋长源、王巩各交换一次;刘泾与米芾交换藏品六次,与赵叔盎、苏氏、赵令畤、杜介各交换一次。蒋长源虽仅与米芾进行过三次交换,但米芾在《画史》的开头即介绍此人道:“其后以帖易与蒋长源,字永仲,吾书画友也”,可见其应为米芾要好的友人。薛绍彭虽然在藏品交换活动中并不活跃,但《书史》中提到的唯一次赠送藏品的例子便发生在他的身上:“唐人摹右军《丙舍帖》,暮年书,在吕文靖丞相家淑问处,《法书要录》载是临锺繇帖。薛绍彭摹得两本,一以见赠”。由此可见,王诜、刘泾、薛绍彭、蒋长源与米芾关系最近,我们将其划定为米芾书画收藏圈的核心成员。现就米芾与薛绍彭、刘泾的交往为例,探讨他们在核心圈中互动的情况。
 

晋 陆机 平复帖 故宫博物院藏


唐 阎立本(传) 步辇图 局部 故宫博物院藏

  《书史》中记载了米芾与薛绍彭、刘泾的诗词往来:“世言‘米薛’或‘薛米’,犹言弟兄与兄弟。四海论年我不卑,品定多知定如是”;“唐满书奁晋不收,却缘自不信双眸。发狂为报豢龙子,不怕人称‘米薛刘’”;“老无他物适心目,天使残年同笔砚。图书满室翰墨香,刘薛何时眼中见。”除米芾自述外,与其同时代的蔡肇在《故宋礼部员外郎米海岳先生墓志铭》中谈及米芾交游时也特别提及薛、刘二人:“平生与游多天下士,蜀刘泾、长安薛绍彭,好奇尚古,相与为忘形交,风神萧散,是其一流人也。”《清容居士集》中有:“长安薛道祖与米元章、刘巨济为三友,朝夕议论晋唐杂迹图画,然其作字则各自成一家。”再如:“薛道祖,名绍彭,向之子也,与米元章、刘巨济相为莫逆之交。不惟人物翰墨相上下,所蓄法书名画亦略相捋”。从这些记载来看,米芾与薛绍彭、刘泾交往颇深。薛绍彭,字道祖,别号翠微居士,“多藏古法书,翰墨精绝,时号‘苏黄米薛’”。后人评价“宋人书法以薛绍彭、米元章为首称”,但对二人各自的评价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或认为二人并名于世,或认为有高下之分。不过正是由于他们在书法上的共同爱好,奠定了其鉴藏的基础。刘泾,字巨济,简州人。他是在米芾的帮助下才开始形成收藏体系的,真正成为鉴藏家的时间较晚。
 
 
晋 王羲之 十七帖(宋拓敕字本) 上海图书馆藏

  由于米芾鉴定能力极高,为同辈中翘楚,且往往能提出确凿的鉴定依据,因此其鉴定意见多被藏家采纳。“李冠卿少卿收双幅大折枝,一千叶桃、一海棠、一梨花,一大枝上一枝向背,五百余花皆背,一枝向面,五百余花皆面,命为徐熙。余细阅于一花头下金书‘臣崇嗣上进’,公叹曰:‘平生所好,终被弟看破,破除平生念矣。’今归李莘老野夫家。”“唐越国公钟绍京书千文,笔势圆劲,在丞相恭公孙陈幵处,今为宗室令穰所购,诸贵人皆题作智永。余验出唐讳阙笔,及以遍学寺碑对之,更无少异。大年于是尽剪去诸人跋,余始跋之。”由以上两个例子可以看出,米芾的鉴定意见在收藏圈是相当有说服力的。一般藏家持藏品于手中盘玩许久都不曾发现的问题,米芾却能一语道破,最终藏家们或是将藏品给了别人,或是将作伪部分除去,也恰恰说明了他们对米芾的鉴定意见的认同。然而,我们却很少看到其他藏家的鉴定意见被米芾采纳的情况,抑或米芾根本不会注意别人的看法。不过,米芾在薛绍彭面前却显得十分谦逊。“方是时,刘泾不信世有晋帖,后十五年始得《子鸾字帖》,云是右军,余云:‘恐是陈子鸾’,未经余目。后薛绍彭书来,亦云六朝书。”米芾怀疑此帖并非王羲之所书,但苦于未见原作,而见过原作的薛绍彭在信中将其称为“六朝书”,显然也对此帖持有保留意见。因此,米芾在文中虽未有定论,但对薛绍彭鉴赏能力的认可溢于言表,将其鉴定意见作为证明自己观点的有力证据来使用,这样的态度在米芾的著述中实在罕见。然而这种认可似乎并不包括绘画领域。米芾曾对薛绍彭的藏画提出过尖锐的批评:“薛绍彭道祖有花下一金盆,盆旁鹁鸠,谓之《金盆鹁鸠》,岂是名画,可笑。又收《吴王斫鲙图》,江南衣文,金冠右袵红衫,大榻上背擦两手。吴王衣不当右袵。”在米芾看来,薛绍彭对绘画相关知识的了解不足以承担鉴赏的任务,又或许是由于二人私交极好,米芾才会如此直言不讳罢。
 

唐 孙过庭 书谱 局部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米芾在其所在的收藏圈起着示范、引导的作用。例如,米芾在答刘泾诗中写道:“刘郎收画早甚卑,折枝花草首徐熙。十年之后始闻道,取吾韩戴为神奇。迩来白首进道奥,学者信有髓与皮。”起初,刘泾鉴定眼力不高,推崇徐熙的花鸟画。然而,徐熙的花鸟画并不符合米芾的收藏标准,因此在米芾的影响下,刘泾放弃了原有的标准,并在与米芾的交往中眼力逐步提高。他在得到米芾曾收
藏并鉴定为真迹的戴嵩的《牛》(小幅)和韩幹的《照夜白图》后,“始自喜以为有韩马、戴牛,然但少杜荀鹤、章得象耳”,其内心的喜悦表现出他对这两幅作品的珍视。米芾引导着圈内藏家收藏的方
向,这种引导同时也会对藏家的眼界、品味产生影响,但最为重要的是他确立了“收藏标准”。“鉴
阅佛像故事图,有以劝戒为上;其次山水,有无穷之趣,尤是烟云雾景为佳;其次竹木水石;其次花草;至于士女翎毛、贵游戏阅,不入清玩。”显然,在米芾看来,佛教画、人物故事画为最上品,山水画次之,竹木水石再次之,然后是花草,而仕女、翎毛则不入其法眼。值得注意的是,米芾将“花草”与“翎毛”分而论之,与《画继》中将其统称为“花竹翎毛”不同,他认为两者有高下之分,即“花草”题材尚且值得收藏,而“翎毛”题材则完全不入雅玩之列。类似的观点在《画史》中曾多次出现:“徐熙大小折枝吾家亦有,士人家往往见之,翎毛之伦非雅玩,故不录。桃一大枝,谓之《满堂春色》,在余家”。除米芾的著述外,我们也可从其藏品的内容中得到对这一观点的印证。米芾的众多藏画中属于“花草”类的有《古花二枝》、徐熙《满堂春色》《甜榴》《牡丹》《海棠》《风牡丹》《桃》《梨花》,以及黄筌《风牡丹》六幅;而可归入“翎毛”类的仅有薛稷《二鹤图》和李煜《翎毛》,数量远不及前者。此外,米芾对画家的认可程度也决定着其收藏的方向。“李、王山水、唐希雅、黄筌之伦,翎毛小笔,人收甚众,好事家必五七本,不足深论。”“赵昌、王友之流,如无才而善佞士,初甚可恶,终须怜而收录,装堂嫁女亦不弃。”“江南刘常花,气格清秀有生意,固在赵昌、王友上。”“杭士林生作江湖景,芦雁水禽气格清绝,南唐无此画,可并徐熙。”“黄筌画不足收,易摹,徐熙画不可摹。”“江南陈常以飞白笔作树石,有清逸意,人物不工,折枝花亦以逸笔一抹为枝,以色乱点花欲夺造化,本朝妙工也。”与佛教画、人物故事画、山水画相比,米芾并不喜好花鸟画,但当他见到出色的花鸟画作品时仍会给予称赞。就人的本性而言,对喜好之物的赞美往往带有主观偏好,而承认不喜欢的事物的优点则相对客观。根据《画史》的记述,可将米芾对花鸟画的看法概括为:其一,当徐熙与黄筌相比时,徐熙以画作不可摹仿胜出一筹;其二,杭士林生可与徐熙并称,原因在于其作品气格清绝;其三,江南陈常所作折枝花绘以逸笔一抹为枝,以色点花欲夺造化,因此被称为“本朝妙工”;其四,江南刘常所作花绘以气格清秀且有生意而居于赵昌、王友之上;其五,赵昌、王友之流的画家的作品败在外表华丽而无内涵上。由此可见,米芾推崇的花鸟画往往是出自天然、兴之所至之作,不喜过多的精雕细琢,且气格要高,让人能看出其丰富的内涵,而非一个华丽的空壳。类似的标准也同样反映在他对其他画种的藏品的选择上。虽然有些标准并不
被大众所接受,但对其周围的藏家影响很大,成为他们共同的收藏标准之一。
 
四 小结
 
  米芾作为一代鉴藏大家,其周围聚集着众多志同道合的藏友。虽然这些藏家的鉴赏水平参差不齐,与米芾的关系也远近不一,然而他们共同形成的鉴藏书画的氛围却为双方提供了互动的可能。需要说明的是,本文试图通过米芾来观察这一收藏圈的情况,并不意味着将米芾认定为圈子的绝对中心。相反,在实际收藏圈中,每一位藏家都有可能在互动中影响收藏的方向。因此,本文所涉及的“米芾书画收藏圈”这一概念绝不是指单向的、平面的、线性的关系,而是强调一种双向的、立体的、非线性的关系,实际互动情况可能远比我们想象得更为复杂。

 
(本文作者供职于北京市文物进出境鉴定所)
(期刊责编:李文婷
(网站责编:简 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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