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荣宝斋木版水印背后的故事(一)下》)
冯忠莲勾描分版《虢国夫人游春图》
这本画谱的出版,也为当时沉寂的美术出版界打开了一扇大门,那些外省市的美术类出版社看到荣宝斋出版了这样的画谱并没有遇到“政治问题”,于是也开始尝试着出版一些没有什么政治色彩的纯艺术性的出版物。在改革开放之初,荣宝斋的出版物几乎成了美术出版行业的风向标,不少出版社都在参考荣宝斋的出版物来确定自己的选题。我想,这应当得益于荣宝斋当时所处的社会地位,此时的荣宝斋已从人民美术出版社分离出来,再次成为新闻出版署的直属单位,并再次成为中国面对世界的“文化窗口”。现在,大多数人只知道《王雪涛写意花鸟草虫》是《荣宝斋画谱》的第一卷,其实,从其起源讲,《荣宝斋画谱》的第一卷应当是那本一九六三年出版的以《百花诗》为基础编印的木版水印版《荣宝斋画谱》,并且,这本《荣宝斋画谱》连接并承载了解放初期两位中央领导人的关怀和支持。
田永庆印《簪花仕女图》
三 金振之与仿古复制
金振之先生师从徐燕孙先生,当时与吴一舸、吴幻荪、金协中并称为徐燕孙先生的四大弟子。金振之先生虽然以工笔人物画见长,但他向世人展示最多的却是他的仿古、临摹技艺。解放前,金先生经常临摹古画及张大千等人的画,有着丰富的经验和诀窍。解放后,荣宝斋决定以木版水印复制巨幅古代绢本名画,当时荣宝斋的艺术顾问董寿平先生就将金振之先生请来,成为荣宝斋临摹室的第一批成员之一。
当时,东北博物馆(后改为辽宁博物馆)曾在北京举办过馆藏珍品展览,其中包括唐代周昉的《簪花仕女图》。由于我们已有了复制古代巨幅绢本画的计划,因此,荣宝斋许多人都去看了展览。之后,大家经过研究,一致认为可以将《簪花仕女图》作为以木版水印复制古代巨幅绢画的首选。理由大概有几个:第一,该画上的人物基本都是单独存在的,因此可以挑选其中一、两个人物试制,以积累一些经验;第二,画面上没有重叠的人物或事物,因此无论是勾描、分版,还是刻板,尤其是印刷、安版都比较容易;第三,该画的颜色十分鲜艳,且题材新颖,上面所描绘的人物是典型的唐代妆容和服饰,以前很少有人见过,尤其是画上仕女的“桂叶眉”更独具特色。
张延洲刻《虢国夫人游春图》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簪花仕女图》原画曾到美国进行过展览。有一次,一个美国旅游团来荣宝斋参观,在店里看到了这幅水印复制品,他们说,这张画在美展览期间以及之后一段时间内,有些美国“美女”居然化上“唐代仕女”妆,点出了“桂叶眉”。临摹的决定作出后,金振之先生就去东北博物馆开始临摹。金振之先生临摹速度相当快,只用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完成了两张,一张拿回荣宝斋,一张按约定留给了东北博物馆。当临摹本《簪花仕女图》拿回来后,大家一看,效果非常好,于是立即启动了大规模的临摹计划。从这以后,大批临摹高手才云集到荣宝斋,开始大规模的临摹工作。
当时聘请到临摹室的画家有于非闇、陈林斋、冯忠莲、孙天牧、郭慕熙、侯培显。这些画家虽然都师承名家,并且有深厚的绘画功底,但是,对于临摹这样巨幅的古代绢本画却都是第一次,因此缺乏相应的经验。比如,这些画都是画在丝绢上的,什么样的丝绢才能够适于临摹这样的古画?去哪里才能找到适用的丝绢?如果是新的丝绢又如何才能作旧成原画的样子?
苏志生在刻板
另外,原画所用颜料都是天然物质,经过上千年的岁月,画面上的色彩都发生了一些变化,具有受岁月磨砺后独有的色彩和光泽,如何才能生动地再现这样的色彩和光泽?诸多问题摆在这些画家面前,使他们有些束手无策,而金振之先生由于有过多年临摹古画的经历,并潜心研究作旧技艺,积累了许多“独家”诀窍,所以其临摹的《簪花仕女图》才能如此成功。看到这些画家如此为难,金先生毫无保留地将其“独家”诀窍贡献出来,与大家分享。也正因如此,复制古代巨幅绢本名画的计划才得以快速地进行下去。
除金振之先生已临摹完成的《簪花仕女图》之外,在这些画中,临摹、作旧难度最大的要属《虢国夫人游春图》。因为,该画中有许多妇女形象,她们都是云鬓高堆,面白如粉,并且,经过上千年岁月的磨砺,这些乌黑的云鬓上有的泛着白霜,有的则闪着淡淡的蓝光,而她们粉白的面颊则有着石质的感觉,而非铅粉所能表现出来。对于这些问题,金先生都有自己独到的解决办法。
张进深刻《清明上河图》
比如,乌黑的云鬓,如果用新制的墨晕染,则会显出亮光,行话称为“贼光”。如何才能将这“贼光”去掉,这就需要明白“贼光”产生的原因。如果没有丰富的古画临摹经验,一般人很难明白个中原由,也就无法找到解决的办法。金先生讲:这些乌黑的云鬓虽然当初也是用新墨晕染,但是,经过上千年的时间,制墨时所用的胶早已化掉,画面上只剩下墨粉。因此,如果想要达到这个效果,就必须用古墨,或者将新墨中的胶去掉。这样,荣宝斋就开始四处寻找古墨。当时琉璃厂荣宝斋东面有一家叫“尚古斋”的古玩店,其伙计王同文知道了荣宝斋的需求,就专门为荣宝斋收集古墨,往往是论斤向荣宝斋出售,供临摹和印刷使用。但是,古墨存量毕竟有限,十分难寻,于是,在金先生的指导下,开始用新墨作旧。
木版水印 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
再比如,这些乌黑的云鬓并非仅是墨黑,上面还有着丰富的变化,有的云鬓上似有一些“白霜”,有的则泛着淡淡的蓝色光泽,这些又如何表现呢?金振之先生仍有其解决之道。对于“白霜”,金先生的解决办法很简单,只在墨里加上香烟灰就可以逼真地再现出来,而对于淡淡的“蓝光”,解决起来就比较麻烦了,需要找来制作花青的树叶,将其沤烂后,将花青取走,用剩下的渣子“青黛”①掺在墨里,就能造出与原画相同的效果。而“美人”的粉面如何渲染,用什么样的颜料,则又是一道难题。因为现代用的白粉是化学颜料,无论如何也染不出原画中有着石质感觉的“粉面”,金先生让临摹和印刷的人使用现在已基本废弃的“蛤粉”②,就解决了这一问题。对于如何将新丝绢染旧,并与原画的色彩相同,也是一门学问。这些绢本古画由于其各自经历不同,存放条件不同,以及画家当时所用颜料的制作不同,历经千年后,绢丝所呈现的旧色也不完全相同,有的暗黄中带红色,有的则暗黄中有一种烟色,因此,将新绢作旧并保证与原画的丝绢颜色相同,需要丰富的经验。根据金振之先生及仿制旧绢的技工高月堂两人的经验,最终确定了作旧所用的三种主要原料,红茶、橡碗、栀子,根据原画绢面的颜色而调整三者用量比例,如果还不能达到原画效果,则再添加一点别的东西,但这三种原料基本能够满足大部分作旧需求。
(摘自《荣宝斋期刊》,文/孙树梅口述 孙志萍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