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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宝斋出版社

雪山情缘 —雨崩之行散记

时间:2017-01-11 11:16:38 来源:《艺术品》2015年7月刊 作者:   0

  雨崩之行,一是向往那个传说中的世外桃源,再就是要看卡瓦格博雪山。卡瓦格博不但有神奇的传说,还有不可思议的“法力”。他的容貌常常隐没在云雾缭绕之中,见上一面十分难得,非得机缘和合。我到德钦的第一个早晨就幸运地见到了卡瓦格博群峰的全貌。那天跟我一起在露台上拍照的一位大叔,等了五天,终于见到了,回屋收拾行李,一会儿就搭班车走了。第二个早晨在雨崩下村,我又幸运地见到了美丽的缅茨姆峰,而且是晨曦中的“日照金山”。离开德钦的那天,我要向雪山告别,云雾之中,缅茨姆峰只露出半个面庞,当我换个位置给她照相时,卡瓦格博撩起了神秘的面纱,完全呈现在眼前。向导金安次里说:“您太有福气了!”直到三天后我回到了北京,他还发微信给我,说:“您走了两天,这里都在下雨,您太有福气了!”我真的相信了我的福气,相信了我与卡瓦格博的缘分,相信是卡瓦格博赐予了数日的好天气,对卡瓦格博的感激之情,是存入心底了。




  丽江古城是从北京到德钦的中转站,找一家好的客栈,就如同建立了出发前的大本营,雨芳客栈,成了我们的集结地点。雨芳是个小院子,上下两层的小楼,廊子很宽,可以坐在廊下悠闲地打发时间。每间客房门上不用编号,而是在门框上挂一匾额,写着房间的名字。名字起得好听,都是当地的花草树木,如“马缨花”“绿绒蒿”“百合”。我住的一间叫“高山松”,我挺高兴,跟我的画挺靠谱。一楼的正屋挺讲究,门上悬一匾,书“浥露凝香”,是故宫老专家、副院长杨新写的。厅里一副对联,“幽居捐世事,佳雨散园芳”。书家是选堂饶宗颐先生。杨院长的匾和饶老的联,都正扣“雨芳”之意。而“雨芳客栈”名字的来历是缘于木府东边大牌坊上的四个字——天雨流芳,纳西语的意思却是“读书去吧”!
  因为白马雪山下雪,垭口不能通车,再加上还有俩朋友没来集合,还得在丽江住一天,因此去了一趟玉龙雪山。玉龙雪山离丽江只有20多公里。因为头天下了雪,山上的栈道要清理,缆车晚开放了一个多小时。排队的人很多,至少要等两小时才能上缆车。缆车的起点是海拔3356米,终点是4506米,再向上就走栈道,到4680米是一个大平台,距峰顶还有几百米,游人到此为止。站在平台上,向上看是主峰,左右环顾,群峰耸峙。雪山被云雾包围着,时隐时现。向下看是个垭口,上山的人好像从云里走出来,下山的人好像走到云里去。虽然痛苦地排了两个小时队,此时站在雪山上,觉得也值了。


  “义兮苑”是从德钦返回丽江时住的客栈,比雨芳大。门厅一边是登记的前台,另一边是待客的沙发,路过的游客也可以进来坐坐,歇歇脚,茶几上两大盘葵花子永远是满满的。沙发后面挂着一幅字,“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无门禅师偈语。”二道门的门额上悬一匾“德馨永固”,是著名鉴定家、古琴家郑珉中先生题写的。问:“义兮苑”是什么典故?答:魏晋诗人阮籍有诗曰“忠兮百世荣,义兮令名彰”。雨芳、义兮苑前后住了五天,没住够。
  四月十四日早晨七点出发,奔向德钦县。一般是走香格里拉,而我们的司机走了一条我们没走过的路线,沿着金沙江逆流而上。路虽不宽,但车也不多,很安静,沿江风光无限,不容易疲劳。据说这条路只有丽江的司机师傅熟悉。司机姓何,纳西族,连开车带导游,一路介绍地名、特产。出丽江,过拉市海,这是茶马古道的重要驿站,现在是休闲娱乐的地方,骑着马还可以走一段茶马古道。这儿的特产是雪桃,十月底收获,一般每个有二斤,大的能有三斤。车过长江第一湾,到石鼓镇,这儿是红军渡江的地方。再向前行,过了金江大桥,就从金沙江的西岸到了东岸。在五境乡,路过一排白塔,挂满彩色经幡,近看还有一座寺庙,飞檐斗拱,木柱石础,四重金顶,非常庄严。可能是中午,周围没人,无从知晓寺庙的名称了。再向前,过了江东大桥,车又回到了金沙江的西岸。在贺龙桥,出现了三岔路,右行去香格里拉,直行去四川德荣,左行去奔子栏。司机何师傅说到奔子栏吃饭、休息吧。奔子栏是茶马古道上的重镇,商贾云集,南来北往的都要在此歇脚,现在也不例外。找了一家饭馆吃饭,其中一个麻辣豆腐,李哥说有点酸。


 
  老板娘说不可能,早上刚买的。结账的时候跟老板聊了几句,才知道奔子栏做豆腐用酸奶水,所以李哥吃出了酸味。奔子栏一过,路上的风景就不一样了,从江边到了山上,越走山越高。德钦是藏族聚居地,很多地名是藏语的音译,跟汉字的表面意思完全不一样。车开得飞快,见路牌上写着“东竹林寺”,问甲格活佛是汉传佛寺还是藏传佛寺?活佛说:“这是藏语,东竹是心想事成的意思。”“那林是什么呀?”“林是寺院的意思。”过了一会,看到白马雪山的路牌。又过了一会儿看到路牌上写着白茫雪山。活佛说:“以前写白马,后来看雪山都是白茫茫的就写成白茫,其实这也是藏语,白马的意思是莲花。”白马雪山,多美的藏语名字。白马雪山海拔5430米,垭口海拔4292米。在垭口下车,从经幡下钻过,站在山边看去,白云涌动,与雪白的山峰上下呼应,一是变化莫测,一是安然不动。谷深峰高,雪线下松柏茂密。路旁的树,因为山风的塑造,虬枝疏叶,尽显沧桑。




  下午三点多到了德钦县城,住飞来寺附近的卡瓦格博酒店。下午有云,一直见不到卡瓦格博的真容。明天就要分头行动了,李哥、甲格活佛、刘哥要去外转经,沿着卡瓦格博雪山的外边徒步一圈。今年是卡瓦格博的羊年,转经尤为殊胜,估计信众将近百万。丁争、丁里、金安次里都是李哥早就熟识的藏族向导,曾跟李哥转过山,人好,经验丰富。今年情况特殊,一是来的比往年早了,二是前两天又下了雪,路上有齐腰深的积雪。这一圈要走300多公里,平均海拔近4000米,最高的垭口海拔5000多米,艰辛可想而知了。因为雪大,不能雇骡马,吃的、用的都得自己背了。我要去雨崩村,就在卡瓦格博的脚下,是内转经的部分路线,徒步将近100公里,相对容易。但我要去尼农峡谷,有一段危险的山路,据网上说是恐高的最高级别。我跟李哥爬过华山、甘南的贡下什山,我的恐高他见过,曾说:“你恐高还画那么高的山头?”李哥劝我别去尼农了,我坚持。李哥指着路边说:“你敢在这儿走两步你就去。”我坚持,说不去会后悔;去不成我退回来。老向导丁争有经验,跟李哥商量,让我从尼农村向雨崩村走,一路上坡,并且右手靠山,应该好走。金安次里是丁争的姐夫,让他作我的向导,李哥同意了。
  一夜无话,早晨六点半天还黑着,李哥打来电话:“起了吗?”“起了。”“快往外看!”应声拉开窗帘,洁白的卡瓦格博屹立在眼前。天没亮,暗蓝的天空背景,卡瓦格博显得有些朦胧,有些神秘;万籁俱寂,他又显得那么慈悯,那么端庄,深不可测。天渐渐地、一点一点地亮,卡瓦格博越来越清晰。云一直在他脚下,忽聚忽散,始终也没飘到雪线上边来。到了天大亮,云的影子映在山上,就像在云的下边勾画了重重的一笔,显得特别立体。天空变成蔚蓝色,卡瓦格博群峰尽现,什么语言才能表达对他的赞美啊?什么词汇才能形象地描述他啊?那一刻只想到“圣洁”。藏族人敬畏他,膜拜他,赞颂他,最直接的表达就是在卡瓦格博前边加上“阿尼”,“阿尼卡瓦格博”意思是“卡瓦格博爷爷”。
  飞来寺到尼农村还有一段路,要开车。从公路下到河谷,胆子小的恐怕不敢坐车,好像垂直速降。尼农村海拔2100米,一路上坡,翻山越岭到雨崩下村,估计高处海拔有3100米。尼农到雨崩的路分两部分,第一部分是沿水渠走悬崖峭壁。第二部分,过了水渠就到牧场,然后是山路。第一部分最具特色,壁立万仞,有一条小路,宽处不足三尺,窄处不足两尺。靠山的一边有水渠,从深山中引下来,是尼农村的饮用水。另一边就是澜沧江,在数百米之下,要是一失足,估计半个月也抬不出来。我的恐高症第一次发作是在华山上,徒步登上北峰,过了擦耳崖,走在鱼脊背上,东哥热情介绍,一举左手说您看这边;又一举右手说您再看这边。我左右一转,立刻就不能站立了,蹲下就不能起来了,只好让东哥继续上西峰、南峰,我独自蹭到北峰坐缆车下山了。这会儿在尼农的山崖上,紧跟着向导,不但“心无旁骛”,而且“目不斜视”!俩眼就只看一步的距离,专心做好一件事,就是走稳。越走越高,水渠的水越来越急。我不敢四顾风景,但用耳朵可以听出风景的变化。左边山涧的水声大于右边水渠的,那一定是溪水激跃,落差很大了。这时我就对向导金安次里说:“停一下,让我看看,照张像。”走路不看景,看景不走路,停稳脚,慢转身,这样子当然不潇洒,可用这法子安稳地到了第一个休息站。一个藏族小伙,一间小木屋,一条长凳,一张矮桌;一块硬纸卡写着“自酿葡萄酒10元,开水免费。”小木屋的墙上,甚至顶棚上都成了“驴友”们题词的地方了,墙上一条写着“古有关云长刮骨疗伤,今有小徐我瘸腿走雨崩!”看了还挺受鼓舞。出了小木屋走不多远就遇到马帮,骡马迎面而来。小木屋那倒是有块牌子写着“遇上马帮请让行”,可路不宽,骡马又驮着东西,确实挺危险。


 
  过了悬崖峭壁这一段,就是山路了。到了牧场,真是心旷神怡。一来没有了恐高带来的紧张,二来牧场的风景就像画儿一样美丽。大犏牛三三两两散卧在平地上,小牛依偎着母亲,怯生生地打量着外来的生人。木屋、围栏,绿树、青山;溪水哗哗地奔流,在岩石上撞出白色的水花。巨大的树木横躺在溪流中,任凭清冷的溪水不停地冲刷。因为还在河谷地带,山显得高,而且层次多,最远处是雪山,在蓝天的映衬下格外耀眼。
  走山路可看的东西更多,可能因为敢四处环顾了吧。路旁野生的鸢尾开得极绚丽,鲜亮得就像刚刚洗过。快到雨崩时,走上了一个山顶,是一片原始森林,树木粗大,树干长着青苔,树枝挂着白色的树胡子,说明这儿的空气质量极好。徒步极限,大口喘着粗气,就算是洗肺吧。看到雨崩村时,没有想象的累,走了七个小时,据金安次里说有40公里。
  雨崩村口第一家就是“神瀑客栈”,为去神瀑方便就住这家了。房间在二楼,正对着缅茨姆峰和五冠峰。缅茨姆峰是卡瓦格博雪山最美丽的山峰。
  四月十六日,早晨六点半起床,天刚亮而有云雾,心想今天看不到雪山了,更甭提“日照金山”了。不料,六点五十八分,阳光突然穿过云雾,照在缅茨姆峰上,旁边的五冠峰还在云雾之中。缅茨姆俊丽的面庞涂上了一抹红霞,真如天仙一般,傲视群山啊。这真是意外惊喜呀,金安次里说:“您太有福气了!”


  吃过早饭出发去神瀑,五冠峰一直在路的尽头迎着我们。路上碰到从神瀑下来的一群藏族人,个个喜气洋洋、精神焕发,还带着小狗。见我们迎面上来,非常善意地把狗抱在了怀里。路遇的每一拨藏族人都善良主动地说“扎西德勒”,把美好的祝福送给每一位陌生的路人。神瀑是卡瓦格博内转最重要的朝拜地,神瀑下正在建两个炜桑用的大香炉。今年是羊年,也是卡瓦格博的“本命年”,转山的人多,可能要有隆重的法事。在神瀑祈祷,转三圈,沾上神瀑飞落下来的水,是非常幸运的事。神瀑的水是莲花生大师和大宝法王加持过的,沾上神瀑的水,可以洗涤灵魂,有罪的消罪,没罪的增福。从岩石缝中流出的小瀑布,是无量寿佛的长寿灌顶圣水,朝拜这个圣水能消除命障。神瀑的水量不太大,一阵风就把瀑布化成了雨水。我转了一圈,沾上了神瀑落下来的神水,还喝了无量寿佛的圣水。再转一圈,走到神瀑下时,见到了彩虹。转第三圈的时候,瀑水象瓢泼大雨一样淋下来,彩虹更大更清楚,跟着我一直走到无量寿泉。金安次里说这是“彩虹绕身”。神瀑落下的水珠,每一滴都带着阳光,随着清风飘散,忽雨忽雾,忽东忽西,世界变得缥缈起来;脚步踏在彩虹里,仿佛行走在虚幻之中,然而周围的环境是实在的,是我亲自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周围的人也是熟悉的,曾与我一起走来啊;此时“恍惚”成了真实的,人生如“寄梦”,哪有什么“虚实”?哪还有什么“得失”呢?
  从神瀑下来不远,山上有一座很小的寺庙,26岁的喇嘛扎西江措出来接待我们。上来的时候,看见客栈写着“白马主坡”,问了几个人都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我想一定跟“莲花”有关。问扎西喇嘛庙里供奉的主尊是哪位?扎西喇嘛说是莲花生大师。再问“主坡”是什么意思?在金安次里的帮助下才知道是“修行洞”。经他们一说,才注意到这座寺庙是在山洞前面砌了一堵墙、安上门窗而成,一进门的香案是一大块山石,下面跟山是连着的。无意之中走到了莲花生大师的修行洞,多么神奇的地方。扎西喇嘛用不太熟练的汉语介绍了供奉的佛菩萨像:中间是莲花生大师,左边是宗喀巴大师;右边是阿弥陀佛,再右是一位骑马扬鞭的英武之士,从未见过。扎西喇嘛说:“这是卡瓦格博。”啊!真是奇遇!昨天有幸见到卡瓦格博神山,今天竟然见到卡瓦格博神像。再右是一尊小的莲花生大师像。供案东头是一个颇为精致的佛龛,中间供着十一面观音像。佛龛下有一张小床,像是扎西喇嘛念经、休息的地方,小床前的几案上还放着打开的经卷。修行洞的东西墙上挂着唐卡,东边是阿弥陀佛像,西边是米拉日巴尊者像。下来的时候在白马主坡客栈休息,吃了炒饭,喝了酥油茶。开店的小伙子是金安次里表姐的孩子,人挺实在,饭给得多。下山走到村口已是下午,来往的人渐渐稀少。空旷的甸子上,几匹马悠闲地吃着草,微风中经幡轻轻地鼓动着,非常安静。席地而坐,好好地享受一下吧。


  四月十七日早晨,去雨崩上村,要走五公里。上下雨崩中间隔着一道山沟,有一座水泥桥相连。桥下溪流湍急,沟崖上树木丛生,有极高大的松柏。过了桥是一个陡坡,走着挺费力。这个桥和这个坡是内转的必经之地,到这里是要念经咒的。雨崩上村建在山坡上,客栈、民居高低错落,挺有层次。金安次里说找个客栈把行李存下吧,上山轻便些。“雪缘客栈”金安次里熟悉,老板是西当人,头戴藏帽,腰佩藏刀,挺帅气。他叫“五七”,出生时他爷爷五十七岁,因此得名。客厅也是餐厅,挺大,墙上挂着两张熊皮、一张獾皮,说是他父亲打猎的纪念品。这一带山里动物最多,什么都有,十几年前不让打猎了,枪都上交了。在雨崩下村没吃早饭,五七给打了一壶酥油茶。端上玉米糌粑,里面还有奶渣,好吃。金安次里说玉米糌粑要用嫩玉米做才甜、才好吃,玉米全熟了就不吃了。问干什么用?他倒痛快,桃花盛开,格外亮眼。这儿的树太好看了,哪一棵、哪一组都入画,都各有姿态,各有情致。
  中午吃了面条就背上行囊开路了。出门前,因为茶叶打在背包里了,就从五七家的茶叶筒里抓了一把,沏了一大杯带上路了。渴的时候一喝,真解渴,真爽口,关键时刻还是粗茶顶事。在家闲着没事,小壶倒小碗,倒来倒去的细茶,这时就相形见绌了。
  从雨崩上村往山上爬六公里,到南宗垭口,海拔3800米。垭口原是一片原始森林,人多了就变成了一片平地,有客栈、小卖部,还有马队。从雨崩上来的,和从西当温泉上来的,都要在这儿歇一会,来不及下山的还要在这儿过夜。垭口挺热闹,生意都不错,我灌了一杯开水,花了我五块钱。从垭口下山到西当温泉12公里,全是下坡,没有平地,海拔从3800米降到2600米。有几个坡挺陡,往下走刹不住,可想上来有多难。转山的路线是从西当温泉上山,翻过南宗垭口进雨崩。丁争给我设计的路线正相反,迎面相见的人特别多。进雨崩转山的藏族人,碰面之后都主动热情地说“扎西德勒”,后来我也学他们,见面先说,他们挺高兴。一位藏族老大姐,看我拄着手杖喘着粗气,连忙问我:“你是不是不舒服?我有丹参滴丸你用吗?”还碰上一位藏族大姐,她跟我说:“你上山应该骑马,下山可以步行,我们藏族也是这样的。”碰到一拨儿奔子栏来的藏族人,没穿藏服,但说“扎西德勒”的热情劲和口音就跟内地人不一样。我问其中的一位:“奔子栏是什么意思?我问了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位大哥挺耐心,说是“像腰带一样的坝子”。路上还碰到一位半身不遂的藏族兄弟,半步半步地向山上蹭,想想我刚下来的那些大坡,他是用信念攀登啊。雨崩到西当温泉的路在加宽,从原来的两三尺加到现在的一两米。路是又宽又平了,但挖掉的山坡还裸露着,应该不是完工吧。从山体上连土石带树木挖掉一两米,就地推到山下,又埋了不止两三米的植被,这对原生态是不小的伤害。如果不砌护坡,一经雨季,还要塌落两三米的山体或植被。高原的原始森林看着茂密,其实生态非常脆弱,从刨开的地方就可以看到植被下贫瘠的土壤。跟古玩行打了几十年交道,也用个术语吧:高原植被就像古董上说喂猪嘛。五七媳妇给烙了两个小麦粑粑,还炒了一盘青椒鸡蛋。云南话把饼子都叫粑粑,小麦粑粑就是白面饼,和面时放点盐,放点小苏打,不分层,刚出锅的也挺好吃。
  五七家的客栈居高临下,还特意建了个观景阳台,确实不错,哪个角度都是美景,都让人心旷神怡。阳台正对着远远的雨崩下村,远处是雪山缅茨姆峰。五七说缅茨姆是神女峰,是卡瓦格博的妻子,五冠峰是卡瓦格博的五个娃娃。听说我要去冰湖,他说现在冰湖看不到,前几天雪崩把冰湖埋了,一片白茫茫的。跟金安次里商量,要是不去冰湖,就往山上走走,中午回来吃饭,然后下山。
  雨崩上村风景好,不用走很远,出了村就是平坦的坝子,土肥的地方被圈起来种庄稼。大片的草地放养着骡马,骡马自由来去,从未见有人看着。回望村子,老房子还用木瓦,这也越来越稀少了;山腰间灰顶白墙的房子错落有致,一栋接一栋,向山谷蔓延去。几重远山,一层接着一层,一层比一层浅,最远是雪山。视野开阔,场面宏大,像一首交响乐。向冰湖方向走,一条小路通向森林。这里海拔高,气温低,刚刚发芽的树,远远看去,灰灰的调子,偏黄的、偏绿的、偏粉的,舒服极了。一棵大桃树,的“包浆”,也有叫“皮壳”的,生成不容易,要倍加爱护啊。快到山下的时候,五七和几个小哥们骑着大摩托车飞驰而下,享受了新路带来的畅快。
  到西当温泉,下午六点多,终于走在平地上了。从南宗垭口算起,下山走了两个半小时,金安次里表扬了我,说原以为我得八点才能走到呢。温泉客栈真有两个泡澡的池子,分别在两个小房间里。走了一天,真是疲惫,老板挺好,说现在没人洗澡,你先去吧。泡在热水里那叫舒服,是真舒服啊!原先这个小房子还有吊顶,也有房顶,现在吊顶没了,房顶只剩了边缘。这样好,透气,不憋闷。躺在水里,看着大树上掉落下来的树花、树叶,看着雨点落下引起的涟漪;偶有小虫子掉到池子里,捞上来已没了知觉。


  温泉客栈的下边是温泉驿站,一溜铁皮房子。在客栈洗完澡、吃完饭,就住到驿站去了。下了一宿的雨,早晨起来还在下,金安次里说:“您太有福气了,幸亏昨天下山了,要是今天下山,路太难走了。”驿站的老板是个小伙子,头戴小布帽,上身穿一大棉袄,下身穿一大裤衩儿,光脚穿一双拖鞋,昨晚就这打扮。我要吃早饭,他到厨房给我做了碗米线,没想到这哥们老板兼厨师。我吃素,他炒了韭菜鸡蛋,倍儿香。我冲他竖起大拇指,他没吭声,只点了点头。驿站的门口就是检查站,不到八点,武警、警察和工作人员都上岗了。因为等接我的车,没事可做,就到检查站问一小姑娘:“雨崩是什么意思?”“你问他。”旁边烤火的大叔说:“是堆放经书的地方。”我太高兴了,终于有人告诉我答案了,跑到餐厅跟金安次里说:“我知道雨崩的意思了。”我刚讲完答案,就听身后弱弱的一声:“他说的不对。”说话的正是驿站的老板,他说雨崩的意思是“玉石堆起来的地方”。哎呦!前一个答案那么有文化底蕴,让我联想到莲花生大师的伏藏;后一个答案又是那么美丽,太像雨崩那红尘之外的意境了。聊到雨崩,他问我:“去神瀑了吗?”“去了。”“淋到水了吗?”“淋到了,还看到了彩虹。”“那就好。有的人走到神瀑下,突然没有水下来,淋不到水。修行好的人即使冬天去,只要祈祷一下,就会飘下细细的冰雨。神瀑下不能胡说,说了不敬的话,会突然下冰雹。”我说我还去了白马主坡,他说很少有游客去,那儿有大宝法王的脚印。我说没看到,只在修行洞东边有个玛尼堆。他说那儿就是。小时候还去西边爬山洞,爬不过去减阳寿。爬过去的到山顶搭个小房子,祈祷往生极乐世界。他说从卫星图上看,雨崩有三个村,但到地面只能看到两个。聊到1991年卡瓦格博的雪难,他说出版过DVD,你找来自己看嘛。后来这哥们儿严肃地说:“雨崩的传说你们信吗?我是信的。”我说:“你尊姓大名?是不是来蹲点儿搜集素材的?”他弱弱地说:“多杰康珠。上百度可以搜到我。”
  本打算去明永冰川,因为修路不准游人进入,所以去了西藏的芒康,也是不虚此行。先到盐井看古盐田,后到曲孜卡泡了温泉,住一宿。第二天拜访拉贡寺,见了次仁活佛。然后去纳西乡上盐井村的天主教堂。到教堂的时候刚刚结束礼拜,我一进大门,一阵香味扑鼻而来。做过礼拜的大妈们聚在廊下,边聊天边喝着青稞酒。酒是热乎乎的,用大暖壶带来,还放了酥油,那香味儿从来没闻到过。我一说香,大妈热情地斟上满满一碗端到我面前。怎能不喝呢?她们的快乐感染了我,坐在她们中间,虽然听不懂她们说什么,但看到的都是笑容。被真诚、淳朴、善良包围着,心的交流用不着语言。我估计喝了两碗,阴雨天不但暖了心,也暖了身,还让我在车上睡了五十多分钟。回到德钦已是下午,去阿敦子古城转转。走了两条街,看到一座清真寺,连忙进去。寺里正在翻修,老房子都拆了。这就是 德钦清真寺,始建于清朝雍正年间。
  到了晚上,雨越下越大,气温越来越低,大概接近零度了。我开了电热毯还不行,又把卫生间的浴霸开了一宿。
  四月二十日,早起一看,雨过天晴,太阳出来了。要告别德钦了,要告别卡瓦格博了。车过一个山弯,缅茨姆峰转了出来,云雾之中,忽隐忽现,好像一直在看着我。我要停车,再给神女峰照张像,向她说声再见。金安次里说再往前位置好。下车一看,云开雾散!青天白日,雪山银装素裹,卡瓦格博群峰尽现!车上的人都下来了,无不为之感动。啊,卡瓦格博对我太好了,竟如此眷顾着我。金安次里说:“您太有福气了!”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车开得飞快,都过白马雪山了仍然念念不忘。卡瓦格博啊,我会再来看你的!

(本文作者为画家、北京华观文化发展有限公司艺术总监)
(期刊责编:周 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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