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戴熙与祁寯藻交游考 - 荣宝斋　官方网站

　　戴熙(一八○一—一八六○)是清代道光、咸丰年间著名的画家，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字醇士(一作莼溪)，号榆庵、松屏，别号鹿牀居士(一作樚牀)、井东居士。一八三二年考中进士，入南书房行走，词臣供奉朝廷。之后十几年间，除了两次典学广东和丁父忧、丁母忧回乡外，都在京城活动，直到一八四九年解组挂冠回乡。在北京期间，他与京城的同僚文人、鉴藏家往来颇多，与京城文人圈中友人诗歌唱和、赠画鉴画，对绘画的鉴赏力有了很大的提高。此时，文人圈中有一位重要人物就是祁寯藻。
　　祁寯藻(春圃) (一七九三—一八六六)，山西寿阳人，嘉庆十九年(一八一四年)进士，历官至军机大臣，左都御史，兵、户、工、礼诸部尚书，体仁阁大学士、太子太保。祁寯藻是道光、咸丰、同治三代帝师，又是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四朝文臣，地位很高。祁寯藻也喜书画，与戴熙有共同的爱好。戴熙在京城期间与祁寯藻往来颇密，绘有几幅精品相赠，并也在祁寯藻处观摩他的收藏。

清戴熙仿古山水图之一

　　据邵懿辰所撰《戴文节公行状》记载，戴熙的祖上以盐策起家，家境殷实，居城东，筑有园亭池沼。从安徽迁杭的家族还有金氏、汪氏、方氏，皆饶于资，多豪纵奢侈，日以歌舞酣燕为乐。而成长于类似家庭环境中的戴熙则喜欢沉思默坐，他如寒士一般，被服茹素，诵读诗书。戴熙的一方印『习苦』就是其性格的写照。『习苦』之于戴熙，似有颜回一箪食、一瓢饮之乐。戴熙后来将自己近二十年的绘画题跋抄录下来，汇集成册，命名为《习苦斋画絮》，也与此相关。清末民初的胡思敬谙熟清末掌故，他的《九朝新语》记录了戴熙『习苦斋』的由来，这一掌故所言还与祁寯藻有一段渊源：『祁文瑞与戴文节同居澄怀园近光楼下，相约各訾所短。文瑞戒文节宜俭约，因言吾乡人相殴，劝者辄言彼吃米人，吾侪安能与争。其实所谓彼者，亦未能吃米也。祁氏两世仕宦，家风不改，仍食荞麦面，盖如裱家面糊而稍黑，尊贵者上糁芝麻数粒而已。故乡人之登公车者，每诩曰：「此去当得吃米三月。」文节尝念其语，因自名所居之室曰习苦斋。』

清戴熙仿古山水图之二

清戴熙仿古山水图之三

　　胡思敬比戴熙晚生七十载，他出生之日距戴熙殉难已有十年，他所记录的戴熙『习苦斋之由来』的掌故，也许只是听闻，『习苦斋』的此番来历真实与否尚不可考。但是祁寯藻(谥文瑞)与戴熙的这段轶事在他笔下奕奕生动，也侧面反映出戴熙与祁寯藻之交往。现根据浙江省图书馆藏戴熙《习苦斋画絮》编年抄本，可知戴熙赠祁寯藻几幅作品有以下几幅。《双桥精舍图》横卷，根据抄本前后年代顺序，此画作于一八四五年，是戴熙丁父忧年满三年服阙返京后所作，题曰：『倦游厌山水，笔墨矜不滥，双桥偶经过，不画有遗憾。我来值初春，冻泉流澹澹，仰见太行峰，无目若俯瞰。瞰此稻田村，花柳别明暗，大隐据其间，曲径再而三。地旷人益闲，气郁境转淡，归摹愧百一，聊以发吾憨。』(《习苦斋画絮》抄本卷二)吴庆坻的《蕉廊脞录》记载了戴熙为祁寯藻绘这幅《双桥精舍图》的经过，当时祁寯藻在海淀东边、离圆明园很近的一个叫双桥的地方租赁了僧舍数楹，他为自己居所题榜『双桥精舍』，并请戴熙为他画《双桥精舍图》。吴庆坻记录此画的时间是『道光乙巳正月』，正与抄本著录时间相符。《忆松图》横卷，根据画絮抄本，此画作于丁未早春(一八四七)，是戴熙典学广东结束之后，刚回到京城所作。题曰：『春浦祁大前辈隶寿阳，自号，亭长地近方，山山有龙池云洞诸胜。多松，漫溪谷，旷然无际。尝月夜行万松众，遇要氏兄弟结茅读书其下，赋诗赠答，慨然有卜邻之志。后来京师，每值风和月霁，辄追忆之。嘱写忆松图，落落五稔，未有以应，丁未早春侨寓都下，颇忆故山松径，遂假酒杯，一浇垒块云。』(《习苦斋画絮》抄本卷三)。

清戴熙仿古山水图之四

　　这幅画是戴熙为祁寯藻精耕细作的作品，缜密俊逸，山石树木几乎布满全纸，然而疏密有致，一点都不显拥塞。用浓重墨色的松树群以醒目，用蜿蜒的山路和淙淙溪流以留白，皴法细密，浓淡相宜。画中的山麓左右回环合抱，山道呈显于左右山麓之间，一直延伸至远方，山麓和山路蜿蜒回合，使整幅画面极有动势。墨法浓淡和整体的『势』完美地结合，使这幅绘画充满全幅而无拥塞之感，沉着凝重中带有一种内在的轻盈流动之感。

清戴熙仿古山水图之五

　　祁寯藻显然深深叹服于戴熙的绘画，他在此画后一题再题。丁巳年(一八五七)，距离戴熙画此幅已十年之际，题写二跋，一方面慨叹自己离乡五十年，乡愁萦绕，以画为寄；一方面又胜赞戴熙的笔墨，直呼戴熙为『谪仙才』。吴庆坻《蕉廊脞录》也记录了这幅画，他说『此卷余亦假观，雄深苍古，大似麓台，盖文节生平最经意之作。』祁寯藻在另一幅戴熙为孔绣山画的《韩斋雅集图》后有跋，联系自己所藏的《忆松图》，认为《忆松图》与《韩斋雅集图》在风格上很像：『独有忆松图(为吾乡方山作)，雄秀争绝。此图酷相肖，陡笔无一偃。(自题云密林陡嶂)』一八四七年为祁寯藻画三便面(《习苦斋画絮》抄本卷三)：『湖山烟雨仿麓台盛年笔(便面春浦前辈属作单款，下二同)月融珠气活，雾幛珮声空(水仙)清风亮节(竹)》。』一八四七年为祁寯藻画竹图，题曰：『寄舫阶下竹百余竿，挺然立风雪中，予胸中之竹遂欲出而与角真，不知量哉。』(祁淳甫大农属留三晋)(《习苦斋画絮》抄本卷四)一八五六年画溪山图，题曰：『归来人事日参差，木石于今作我师，欲寄故交书一纸，寸心何以慰相知。卧闻旧仆自都还，千里诗来叩掩关，后重开生百感，无言沁笔画云山。寿阳相国予告后，命旧仆李元寄诗见，「怀中有孔宾，归去如相忆，更写天涯数点山之句」，勉写溪山数尺，兼和二诗寄陈左右，熙奉别后，宿恙沈绵，衰颓遂甚，诗画苦涩，即其人，可知矣。(卷为祁)』(《习苦斋画絮》抄本卷七) 祁寯藻《亭后集》记载了他让李元捎给戴熙的那首诗：『一别双桥久未还，万松深处有柴关(君尝为余作双桥精舍、忆松两图)，孔宾归去如相忆，更写天涯数点山。』

清戴熙仿古山水图之六

　　此画据《中国古代书画图目》载，现存于天津市艺术博物馆。祁寯藻的《亭后集》卷九中提到过这幅画，『招隐曾怜祁孔宾(去年寄我溪山尺幅)』，跋中说的『溪山尺幅』即是此画。在他为《韩斋雅集图》作的跋文中亦提到此画『戴画吾有三，山水多平远。西山(双桥精舍，淀园作)与西湖(去年自钱塘寄小幅)，两地情缱绻』。

清戴熙仿古山水图之七

清戴熙仿古山水图之八

　　另外，戴熙还在祁寯藻处看其收藏的绘画，一八四七年末，戴熙看到祁寯藻收藏的王原祁八巨帧。『新见祁氏所藏石师八巨幅，吐纳灵怪，躯役鬼神，真劲敌也。当与酣战三昼夜。(直幅为刘宽夫)』《习苦斋画絮》抄本卷五记录一条题跋，似与祁寯藻收藏的八巨帧有关，这是戴熙一八五一年回乡后所作，题曰：『积而能散，举重若轻，子久前驱，继者茂京。曩见麓台少农仿宋元八幅，分题画意各系十六字其上，以发其蕴。偶临少农便面，因拟其体题之。南齐旧史志于吉祥止止室。(自作)』戴熙之前见到的王原祁仿宋元八幅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说看到的八幅，每幅上都有十六字题字，且是王原祁仿宋元之作。在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王原祁精品集》中，笔者找到了王原祁的这套作品，这八页题跋分别为：第一帧画面左上角署款『拟宋元八家，分题画意。甲申长至日。原祁。』，画面右上角题曰：『纯棉裹铁，云林入神，效颦点染，借色显真。』第二帧题曰：『峰峦浑厚，草木华滋，天真平淡，大痴吾师。』第三帧题曰：『董巨朴漱，义精仁熟，大海回澜，总汇百渎。』第四帧题曰：『松雪风标，浓中带逸，轶宋追唐，丹青入室。』第五帧题曰：『叔明似舅，无出其右，变化腾挪，丝丝入彀。』第六帧题曰：『宋法精严，荆关旗鼓，步法止齐，笔墨绳武。』第七帧题曰：『纵横笔墨，无逾仲圭，明季石田，仿佛迳畦。』第八帧题曰：『米家之后，继起房山，烟峦出没，气厚神闲。』确实页十六字，所拟宋元八家分别为倪瓒、黄公望、赵孟、王蒙、吴镇、米芾。还有两帧题跋中未明指是哪家，但从文字中知一帧为董巨风格，一帧为荆关风格。这套册页现在藏于上海博物馆。《王原祁精品集》著录此套作品每幅的大小为六十七乘以四十二厘米，相对于一般册页来说，尺幅确实巨大，联系戴熙记载他一八四七年在祁寯藻处见到的『石师八巨幅』，极有可能就是此套作品。

清戴熙忆松图

　　祁寯藻将珍藏的王原祁精品拿给戴熙观赏，也足见两人之友谊。童书业认为：『戴熙的画法，据说是学石谷的，其实就笔墨技法说学麓台一派的成分要多些(主要的笔墨技法出自麓台)。』戴熙在祁寯藻处看到了王原祁真迹，他对这套作品思之不置，在五年后又感慨一番，用此八帧画意来作画。可见大师真迹对画家的影响不仅在当下一时，而是极为深远的。戴熙于友人处见到了不少前代大师真迹，大大提高了眼力。祁寯藻是戴熙友人中的一位，另外还有李恩庆、李佐贤、心泉、潘世恩等。北京的文人鉴藏圈为戴熙提供了很多看画学习的机会，在交流绘画和收藏的过程中，戴熙的艺术趋向成熟并形成自己的风格。

(本文作者为中国美术学院博士生)
（期刊责编：张　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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