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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宝斋出版社

生命之光与火—许勇自述

时间:2018-02-12 09:20:28 来源:《艺术品》2017年09月刊 作者:许 勇   0

许 勇 1933 年生于山东省青岛市,1956 年毕业于东北美专并留校任教。鲁迅美术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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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艺60 余年,主要是主题画创作和以马为代表的动物画创作。主题画的代表作品主要有《郑成功收复台湾》《群众歌手》《瑞雪丰年》《义和团血战廊坊》等。
  动物画主要代表作有《骏马悲歌》《草原十骏》《雨中》《月下十骏》等。其它作品如连环画《白求恩在中国》《嘎达梅林》等等。近二十年间于美国、日本、新加坡、马来西亚和国内多个省市美术馆、博物馆举办个展二十余次。作品收藏于中国美术馆、中国国家博物馆、中国军事博物馆、沈阳故宫博物院、中国画研究院、李自成纪念馆、鲁迅美术学院、何香凝美术馆等众多艺术机构及海内外藏家收藏。主要著作有《马和艺术》《动物速写集》《速写》《女性人体美与造型艺术》《画马集》《许勇画集》《马的绘画技法》《素描人体》《中国近代现代名家画集—许勇》《生命之光与火》《当代大家—许勇速写集》等。
  1933 年深秋,我出生于青岛一个贫苦铁路职工家庭,铁蹄的蹂躏、贫民区暗无天日的生活,给我的童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幼小时坐在衣衫褴褛的母亲身旁,听到的那些真实的包括她自己的悲惨故事,构成了我一生的感情基础。《家窗》是我为母亲而创作的油画。
  日西落,鸦雀飞,
  暮色苍茫,
  家窗上淡映着
  灯的光,
  那时候,年老母,
  凭窗瞭望,瞭望那流浪儿,回故乡……
  这是一支低吟于我心扉的歌,也许它将伴随我直到弥留之际。
 
群众歌手 129cm×193cm 纸本设色 1959 年
群众歌手 129cm×193cm 纸本设色 1959 年
 
  有人问美国作家海明威:“最好的早期训练是什么?”他简单地回答:“不愉快的童年。”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爱上了绘画。也许是六岁那年的一次患病,最疼爱我的大哥送我的小画片—法国画家米勒的《喂小鸡》(至今我仍保留着)给予我的启迪吧……还记得上小学时,每天路过一家日本商店,我总要长时间地站在玻璃窗前,长时间地看着那幅《拾穗》的印刷品……稍大些后,铁路工人、火车司机就成了我心目中的偶像。我常随着父兄的伙伴们爬上机车,炉火照耀下的产业工人和他们豪爽的谈笑,总使我十分兴奋。昼夜路过门前络绎不绝的纺织女工,成群的乞丐和拣煤渣的孩子都唤起我由衷的爱和同情。我也常在海边玩耍,奔腾呼啸的海浪,辗转翱翔的海鸥总能引起我无限的遐想。夏夜躺在院子里,仰望星空,看着银河听母亲讲述古代民间故事和传说给了我多少思绪。我还时常挤在拥挤的成人夹缝里,混进教堂,为的是等待结束了神父冗长的、听不懂的布道之后,挤上前去,分一张耶稣画片。山东老家一年一度的年画市场,是我热爱的地方,那是我心中的伊甸乐园。中学时代,我有一位品格高尚的美术兼音乐老师—台文若先生,他身体力行,使我懂得了艺术和美是值得作为一生追求的事业。“我应该画画!我必须画画!”这个誓言就是在我刚满十岁时立下的。
 
草原行旅 120cm×240cm 纸本设色 2015 年
草原行旅 120cm×240cm 纸本设色 2015 年
 
  19 岁那年(1953 年) 我考入了东北美专即现在的鲁迅美术学院。在这里我接受了许多老师的指导以及同学们的影响,图书馆、展览会使我吸收了不少中外艺术营养。学生时代,我的主要特点就是:非常用功,很能吃苦。我的毕业创作《出发前》是在王绪阳老师的辅导下完成的,这次在大量速写、素描和写生素材支撑下完成的创作, 为我日后走向严肃的写实主义道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出马一杆枪”,《出发前》预示着我艺术创作远征的开始。北方的农村、大车队、马匹和车老板以及他们壮美的生活,激起我高度的创作热情。如果谈到我的初恋,那恐怕首先是由生龙活虎的骏马所唤起的,在毕业实习期间我认真地完成了数以百计的马的写生,从此与马结下了不解之缘。冰天雪地,马匹和北方男人们粗犷嘈杂的生活长期影响着我日后的创作。20 世纪 60 年代的《送公粮》( 已丢失),90 年代的《瑞雪丰年》都可称是《出发前》的姊妹篇。
 
雨中 175cm×93cm 纸本水墨 1989 年
雨中 175cm×93cm 纸本水墨 1989 年
 
  1956 年毕业后,我被派往浙江美院进修。在此期间,我有幸得到了近一年的时间活动于山西、陕西、河南一带,广泛接触了中原地区、黄河流域古老的民族文化,特别是对永乐宫壁画的临摹学习。永乐宫—我的第二所大学,如果说三年美院学习(1953—1956 年)为我打下了绘画基础,使我具备了一定的素描和色彩能力,那么1956 年至1957 年间我在永乐宫的8 个月临摹学习,为我日后建立起适合于自己的绘画秩序起了决定性作用。永乐宫“吴带当风”的线条样式和浓烈的色彩勾填方法,像影响了刘文西一样,同时也深深地影响了我,这种影响在我日后的作品中有着明显的反映。如:1958 年的历史画《郑成功收复台湾》、1959 年的历史画《戚继光平倭图》、1960 年的《金田起义》、1962 年的风俗画《群众歌手》及2000 年的《五虎上将》等。
 
欢乐的草原 120cm×240cm 纸本设色 2015 年
欢乐的草原 120cm×240cm 纸本设色 2015 年
 
  20 世纪60 年代中期,我的创作热情达到了高峰。在这个时期里,我完成了巨幅历史画《义和团民》、主题画《送公粮》《春天的道路》以及连环画《嘎达梅林》未完成稿等,《义和团民》是我20 世纪50 年代的真正代表作(原稿在“文革”中遭毁)。我一向崇敬失败的英雄,19 世纪屈辱的民族历史以及那些可歌可泣的悲壮反抗,一直是我倾心的主题,我崇敬那些被砍掉脑袋的英雄,我所要表现的是在他们身首异处前的那种对敌人的蔑视和视死如归的镇定。20 世纪60 年代初,我以满腔热情创作了一幅描写文艺工作者下乡演出的作品—《春天的道路》。北方春天开化泛浆的泥泞之路,给我以生机盎然的深刻感受,但却受到了省委宣传部自上而下组织的批判。这一事件对我的影响一直持续到“文化大革命”。在我的人生经历中,最使我难忘的,也极有价值的,应是 “文革”后期的多年上山下乡生活。在此期间我种过水稻、铲过禾苗,更有幸赶过三年马车,过着一种完全脱离了绘画,并且不奢求重蹈专业的实实在在的生活。难得在这相当长的时间里,我能完全从一个普通人的角度来观看天空、大地、劳动和生活……我由衷地感到,从此改变我的命运,并使我终生受益。
 
瑞雪马市 248cm×129cm 纸本设色 2016 年
瑞雪马市 248cm×129cm 纸本设色 2016 年
 
  我引以自豪的身份是“教师”,我倾心的工作是“教学”。我一向热心于在课堂把自己的一切交给学生,更热心于带领同学跋山涉水。我可以不是一个优秀的画家,但我决不容忍自己是个不能忠于职守的教师。1982 年深秋,我带领一班同学(77 届)搭乘解放军的车由青藏公路奔赴拉萨,由于事先已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旅途辛劳,加上正当季节转换,准备不足,同学们先后病倒数人,我们只得止步于唐古拉山口,由温泉返回。我们虽然没有到达目的地—拉萨,但一路上的见闻却是终身难忘的。我应当提及的是在我随行的八名学生中唯一一个坚持到底的同学艾平,他终于在毕业后扎根拉萨,我真为他骄傲。14 年后,我带领我的研究生李佳在西藏高原与艾平相会,心中无比欣慰。
  “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之。”(王安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一向坚持勇敢地彻底地投入生活的怀抱中去,去寻求一条使艺术血肉丰满的道路。我们从穷乡僻壤归来,带回了那里纯朴气息和泥土芳香;我们由海岛上陆,跟来了海风和咸味;我们离开牧区,沾上了草香和羊膻;我们走出矿区,难辨自己煤黑的脸庞……“只有我们同陷泥沼,我们才会成为知己。”(海涅)
 
义和团血战廊坊 312cm×772 cm 纸本设色 2009 年
义和团血战廊坊 312cm×772 cm 纸本设色 2009 年
 
  内蒙古草原为我开辟了追求美的又一新的历程。原始的大自然,男人和女人们,给予我空前的灵感。在此期间我的创作高速、巨大又多产。《奶》《路》《琪琪格》是我为女人所写的歌;《成吉思汗的后代》《出场》《前三名》《赛马》等是我对男人的讴歌。我愿意穷尽一生的精力,用我的艺术最强音来赞美生命,而响彻我艺术乐章的主旋律则是英雄、美人和骏马。
  每当想起“二战”中我们民族的那段血雨腥风的历史,内心总是无法平静。控诉日寇暴行,歌颂抗日军民的反抗,是我一直追寻的主题。南京大屠杀,是人类的耻辱,死于暴行的30万无辜者既然不能像广岛的死难者那样换来亨利·莫尔的一座纪念碑,那么,作为他们的同胞和后人,我要用画笔记录下这件史实。在作品《义勇军进行曲》的制作中,我把自己的家人、朋友,与历史素材融为一体。是的,我们大家都憎恨日本军国主义,憎恨那面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太阳旗。今后我还要继续表现这方面题材,我的理想是创作出《伊里亚特》和《战争与和平》那样的作品。   听母亲说,有匹天马不知闯下了什么祸,被天神砍下了头,而它的身子却奋力逃到我家村子附近的一座山岗上化为巨石,从此这座山岗被命名为“石马岗”。当时我4、5 岁刚能记事,常去这座山岗,带着一种糊涂、莫名的崇敬和同情,呆呆地仰望着这匹巨大无头的石马……也许就因儿时这种模糊的记忆,使我与马结下了不解之缘。从学生时代起到教学、创作、写生……在几十年的艺术道路上,我从未离开过马。恰巧我妻是属马的。所以,我的同事开玩笑地送我个对联曰:“爱马、画马、一生伴马。”真的!我对马有着执着的偏爱,我多次奔波于昭乌达盟和锡林郭勒,反复涉足于辽西和辽南或夜以继日地呆在马棚里或长时间伫立于塞外的寒风中……我用画笔追逐过牧民的坐骑,农民的车队和欢蹦的小驹。在我的主题画、历史画、连环画的创作中,在我的油画、小品画,甚至没有中标的纪念性雕塑稿子中……马一直作为重要角色出现。为了儿时的记忆、为了家乡、母亲和那尊无头的石马,事实上我早已把画马当作不可抗拒的欲望和命运接受下来。
 

 
  20 世纪90 年代开始,我先后在中国香港及东南亚、欧洲和美国考察、办展、讲学……在异国他乡,我与人们交流的手段仍然是绘画、绘画。特别是对于生活得自由轻松,大都有着良好直觉的美国人,绘画能够使我被他们迅速地理解和接受。只要我挥起画笔,语言已构不成任何障碍。1994 年的美国之行对我来说可分为天堂和地狱的两段经历。前三个月在拉斯维加斯,我过得十分风光,是个人见人爱的中国画家。后三个月在彼斯堡糊里糊涂地与经纪人签了个合同。我的全部作品连同护照都被控制了,几乎完全失去了人身自由……在这种境况下,当我踏上宾州大学分校美术课堂时,一个美国学生说“这位中国画家一定遭到了麻烦……”接着我得到他们师生为我而作的画像和一幅感人至深的漫画,终于在这些善良人们的同情和鼎力相助下,特别是在该校王光雄和巴德·吉本斯两位教授的策划下,以为我在该校办展的名义把画从经纪人手中,赚了出来。展览开幕后,巴德父子连夜开车八小时把我和画送往新泽西登机,完成了一次胜利的逃亡。《关山飞渡》这幅画就是我在这次展览开幕式上的表演作。新大陆的确是十分优美和极具魅力的,但当我在遭遇不幸,随着美国梦的破灭,德沃夏克的《思乡曲》就不停地在我耳边回荡。
  生命本身就有一种“炫耀”的特色,像一盏点亮的灯自然要发出光来。我们说话、行动……都是在宣告自己的存在。我的仪表、相貌、风度、体力……各方面都没有什么可值得炫耀的地方,主客观条件迫使我干起了操持画笔的行当。我天资较笨重、愚钝,又固执、偏狭……但我有较多的热情和精力,较多的爱与生命力,并且与消极、悲观、懒散很少有缘……我只相信热情和劳动,如果说“才华”和“天赋”是一切搞艺术的人所不可缺少的,那么我对热情、真诚、勇气和劳动的信仰,也许正是我的天赋。我只信赖上天赋予我的最原始、最天然的一切。当生命与我同在的时候,我所崇尚的是肉体的能量与热度,生命之光与火,只能通过肉身得以炫耀和燃烧。我羡慕那些生得一双好腿,在数秒之内能将全部体能迸发出来,为人类创造新记录的英雄;也羡慕那些有一副好歌喉,当他引吭高歌时,能使全人类为之激动的歌手。当然,我更崇敬那些倾注毕生精力,燃烧了自己全部生命,去创造人类的理想和美的大师们。米开朗琪罗说:“像我这样热爱人类的人恐怕从来都没有过。”贝多芬说:“谁也没有像我这样热爱自然。”正是由于对自然和人无限的爱,促使艺术家以超人的意志、忘我的劳动去追求和创造。
 
苏武牧羊 148cm×345cm 纸本设色 2011 年
苏武牧羊 148cm×345cm 纸本设色 2011 年
 
  我为浩瀚、震荡的大海所陶醉,为空中升腾、变幻的白云或满天闪烁的繁星所神往,春天绿色的原野和冬季白色的群山,都唤起我内心无比的悸动。每当在画室中,女模特儿展开腰肢,周身散发着无穷青春的美和魅力时,我才真的明白为什么历史上留下了那么多不朽的艺术品,产生过那么多大师、巨匠。“啊!奇迹呀!这里有多么美的创造,人类是这么美,世界是这么善。”然而,我们现实的世界毕竟不是理想的天国,它不仅有美和歌,同时又有泪水和呻吟,如果只有生的欢乐而无死的悲苦,这将不成为人生。我珍视自己的一切经历和体验,无论是甜蜜的还是辛酸的,一切都是有益的,一切都将对我的生活和艺术产生深刻的影响。
  今后,我想完成我们民族历史和现实中有关“生、死、爱”以及“意志、勇气、信念”等重大主题。计划虽然庞大,但我有信心,首先我感到自己的经历、思想和技巧已臻于成熟,其次,我尚有足够的精力和热情。还应当提及的是,我有一位贤良的家庭助手和极具艺术灵性的伴侣,她就是我的妻子白素兰。像所有的女人一样,她有比我强得多的美感和直觉,在我的许多作品中都渗进了她的笔痕墨迹。我越来越感觉到不仅在生活上我离不开她,在艺术上我更离不开她。最后我想说的是,人间没有伊甸,伊甸只能在我们心中。一切美都是产生于美的血液和美的心灵,让我们从拿起画笔的第一天起,就能立下这样的誓言:“我是为善而生的,因此,我将一生疾恶如仇;我是为创造美而生的,为此,我将奋斗终生。”
 
(本文作者为鲁迅美术学院教授)
(期刊责编:唐 昆)
(网站责编:简 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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