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涛款『赠刘石头山水图』诸问题考辨 —存世石涛款作品真伪考系列之八

　　在石涛研究中，有一个人常被提起，这就是一位名叫刘小山，号石头，称为『刘石头』的友人。他或许是一位收藏家、艺术家，但目前还没有找到具体的资料证明这一点。
　　南京博物院藏有石涛《幽兰图》轴，仿郑思肖兰画构图，表现故国之情。所作时间在石涛定居扬州大涤堂后(一六九七年后)。石涛有题云：『根已离尘何可诗，以诗相赠寂寥之。大千幽过有谁并，消受临池洒墨时。大涤子济。』画上方有刘石头题跋，行书一诗：『几笔轻狂类草书，叶浅根露意生疏。莫嫌纸上香风少，比向真花反不如。』款『刘石头』，钤白文『小山』和朱文『刘郎』二印。刘石头题诗旁，又有八大山人之侄朱堪溥(字达士)题诗二首，其一云：『幽谷谁怜王者香，两枝情态各低昂。美人不至知何处，只洒同心墨数行。』其二云：『写出芳菲饱墨痕，携来入室不当门。无言湘上思公子，片纸凭招万古魂。』款：『览刘小山同学诗，复书二断句，堪溥大雪前三日耕心堂下。』石涛此兰作就是赠刘小山的。刘石头书法有较高水平，与石涛、朱堪溥等为诗友。汪绎辰，字陈也，江南新安歙(今属安徽)人，画家、诗人，擅花卉。其父泰来( 字陛交，号后山) 康熙五十一年(一七一二)进士，官广东潮州同知，擅花鸟画。泰来、绎辰父子收藏大量的石涛作品。绎辰所辑《大涤子题画诗跋》一卷，成书在雍正时期，是石涛身后第一部其题画诗文的辑录，具有重要史料价值。《大涤子题画诗跋》自跋云：『《画语录》一书，立意既幽深窈渺，而造语又自成一家，画家不传之秘发泄于此，最可宝也。若玩其旨而扩其解，岂止为翰墨说哉！余少时随大夫宦游岭南，曾于刘小山家见此书，后求其本了不可得。』绎辰随其父至广东在一七一二年之后，其中所言刘小山当即石涛友人刘石头。
　　《大涤子题画诗跋》中涉及石涛赠刘小山作品二十多幅。《诗跋》能成书，可能与刘小山的石涛收藏有关。而这些作品至今大都存世，散见于世界各大博物馆和私人藏家手中。这为我们了解石涛这位友人提供了一些线索。

一 流传石涛赠刘石头画作源流

　　今存世的与刘小山有关的石涛款作品主要有四件：美国波士顿美术馆的石涛款《山水大册》十二开，美国纳尔逊-艾金斯美术馆所藏《苦瓜妙谛册》十二开，香港北山堂所藏石涛款《山水册》四开以及瑞典斯德哥尔摩远东文物博物馆藏石涛《山水册》二开，共三十多图。
　　这些作品有丰富的内容，涉及对绘画理论、笔墨技法等讨论，与《石涛画语录》思想有呼应之势，历来受到研究界注意。美国波士顿美术馆和纳尔逊-艾金斯美术馆所藏两套册页是海外流传石涛藏品中的重中之重。但这些作品是否为石涛真迹，数十年来，研究界虽偶有疑问，然并无具体讨论。

　　根据其上收藏印，美国波士顿美术馆《山水大册》十二开似乎是一流传有序的作品。这十二开作品全部著录于汪绎辰《大涤子题画诗跋》，每页有『小山』收藏印，说明它们本来可能是刘小山的收藏。乾隆年间藏于马曰琯小玲珑山馆(十二开均有『小珑玲馆书画印』朱文收藏印)。二十世纪初年为上海陈蝶野藏，并曾经珂罗版出版过。民国年间归张大千兄弟(上钤有张大千、张善孖之收藏印)，张大千以此为石涛真迹而宝爱之。日本东京兴文社一九三五年出版之《南画大成》第十三卷影印此册，上有张大千兄弟鉴藏印。此画不知何时流入美国，是王季迁的重要收藏。最终归波士顿美术馆，今存此册上每开有王季迁鉴藏印。
　　此图曾由波士顿美术馆明清画帖中印出。一九六七年，密歇根大学举行『石涛大展』，此册与方闻教授收藏之《归棹册》成为本次展出的亮点。理查德•艾德沃斯(Richard Edwards)等编写了一本《感诚无可说，一字一徘徊：石涛绘画展览目录》，也于同年由密歇根大学出版社出版，此十二开山水册见该书第一六二至一六七页。此册在中国大陆也有影印出版，湖南美术出版社出版《海外藏中国历代名画》第七册第一二一页选录其一。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石涛书画全集》未及此册，该出版社二○一○年出版《石涛书画遗珍》全部收录了此十二开作品，列名《书画大册十四开》，但并未指出收藏地，并混入另外两开作品。


　　美国波士顿美术馆藏此十二开山水册，纸本，或墨笔，或设色，每开纵四十七点八厘米，横三十一点八厘米。其中有一开款作于一七○三年，图多写江南水乡风物，细致描写其地生活人情，表现画家的心灵境界。
　　第一开，画清溪中一人独钓，近处怪石当立，远山逶迤，是石涛作品常有的构图。题识云：『山水有清音，得者寸心是。寒泉漱石根，冷冷豁心耳。何日我携家，耕钓深云里。念念心弥悲，春风吹月起。清湘大涤子耕心草堂呈小山先生博笑。』有『清湘老人』(朱)、『膏肓子济』(白)二印。并有『小山』『井西』『小玲珑馆书画印』『大千』『王季迁』等鉴藏印。其中『井西』长方朱文小印，疑与刘小山有关。
　　第二开，墨笔画河岸两边景致。对岸以写实手法画泊岸之舟，远山在望，颇有意韵。行书题云：『笔墨当随时代，犹诗文风气所转，上古之画迹简而意淡，如汉魏六朝之句。然中古之画，如初唐盛唐雄浑壮丽。下古之画如晚唐之句，虽清洒而渐渐薄矣。到元则如阮籍、王粲矣。倪黄辈如口诵陶潜之句：「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以枯煎。」恐无复佳矣。大涤子。』款下钤『痴绝』朱文印。有『小山』『汪』『小珑玲馆书画印』『曾藏王季迁处』鉴藏印多方。


　　第三开设色，暮色中，溪水湍急，小桥依然，几个打渔人扛着鱼叉，沿着碧草淹没的山径前行，绿树葱茏中一农家院落隐然可见。似有陶潜诗境。题云：『碧草没腰荒径，柴门半掩萝昏。江村月上犬吠，渔归把火烧痕。大涤子阿长。』钤『赞之十世孙阿长』印。有『小山』『小玲珑馆书画印』『季迁珍藏』等鉴赏印。张大千曾作有《江村碧草图》，所题正是此六言诗，大千常摹仿此境。第四开墨笔画山村之景，山体皴法似荷叶，山村中杂树瓦屋笔致简洁，题云：『寂寞苦寒岐径，也须眼底住思。怪煞俗山恶水，累他虎头大痴。小乘客阿长树下。』前有『痴绝』印起首，款下钤『清湘石涛』(朱)、『膏肓子济』(白)二印。并有『小玲珑馆书画印』『大千』『王季迁印』等收藏印。所题此诗，又见《望绿堂中作山水册》。
　　第五开，笔墨纵逸老辣，画山川古松。大河斜行，一峰直上，丛林呈正立之态，而山体却有横笔扫出，近景又有一古松横逸而出，以见转折藏锋之态。以跌宕之笔势行书题云：『丘壑自然之理，笔墨遇景逢缘。以意藏锋转折，收来解趣无边。零丁老人。』有『大涤子』椭圆朱文印，此形与画面恰相符契。并有『小山』『汪』『小玲珑馆书画印』『王季迁』等收藏印。
　　第六开水墨浅设色，画风庄净明澈，有北宋董源气象，又杂之以元人风味。题云：『古人虽善一家，不知临摹皆备，不然何有法度渊源？岂似今之学者，如枯骨死灰相。似知此，即为之书画中龙矣。大涤子。』有『元济』『苦瓜』连珠印。并有『小山』『小玲珑馆书画印』『善孖长寿』『王季迁珍藏之印』等收藏印。
　　第七开，水墨浅设色，表现闲逸的风致。缅邈的江面，江边的纤夫，小船前行，远山迢递，近景绿树中有小屋数间，人眠黄鹤书堂，并不见人。题云：『笔底山香水香，点燃烟树苍茫。心住白云画里，人眠黄鹤书堂。瞎尊者。』款下钤『清湘老人』印。并有『小玲珑馆书画印』『汪』『双林书屋』等收藏印。
　　第八开，人从小桥上过，居画之中。近岸的巨石和远方的丛林作卷云势态。题诗云：『种闲亭上花如字，种闲主人日多事。多事如花日渐多，如字之花太游戏。客来恰是种闲时，雨雪春寒花放迟。满空晴雪不经意，砌根朵朵谁为之。主人学书爱种花，花意知人字字嘉。我向花间敲一字，众花齐笑日西斜。』款『清湘陈人大涤子阿长』。钤『头白依然不识字』『清湘石涛』二印。下左右两侧有『小玲珑馆书画印』『大千好梦』『王季迁珍藏』等收藏印。
　　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承训堂藏有石涛《楷书诗稿》扇面，金笺本，书有三诗，分别是《春日寄远人有作》《种闲亭梅花下赠石亭主人》和《访陈定九喜晤穆履庵诸旧好》。扇赠『芾老年兄』，即汪兆璋，字芾斯，居扬州之徽商，乃石涛晚年好友。扇面作于一七○○年之后，其中《种闲亭梅花下赠石亭主人》一诗与此画所题相同。
　　第九开，也是此册最负盛名的一页，以浓重设色画诡谲山体、红屋，山路也被染为红色，颇有浪漫之韵。以正书题云：『古人未立法之先，不知古人法何法；古人既立法之后，便不容今人出古法。千百年来，遂使今人不能一出头地也。师古人之迹而不师古人之心，宜其不能出一头地也，冤哉！清湘大涤子阿长。』款下钤『前有龙眠济』『零丁老人』二印。在此二印之侧，有『小山』朱文小印。下有『井西』『小玲珑馆上画印』『张爰』『季迁』等鉴藏印。此题识之语在《画语录》中得到详细演绎。
　　第十开，墨笔画如荷叶一样在空中展开的山峰，山腰为云雾遮蔽，一人携筇由山中走下，丛竹如花相迎。题诗云：『竹树丛丛黑暗，白云笼罩山巅。虎过腥风乍起，人家隔在溪边。』款『清湘陈人阿长』。款下钤『清湘老人』『膏肓子济』，右下又有押角印『四百峰中箬笠翁图书』。并有『小山』『小玲珑馆书画印』等鉴藏印。
　　第十一开，画一高楼与山峰比肩，中国画中多有高高亭，表现人脱略凡尘、高视阔目的境界，此亦有之。题云：『露地奇峰平到顶，听天楼阁受泉风，白云自是如情物，随我枯心飘渺中。大涤子。』钤『前有龙眠济』印。并有『小山』『井西』『小玲珑馆书画印』等鉴藏印。
　　第十二开，墨笔画一人从崎岖山路中出。题云：『此道见地透脱，只须放笔直扫，千岩万壑，纵目一览，望之若惊电奔云，屯屯自起。荆关耶，董巨耶，倪黄耶，沈赵耶，谁与安名！余常见诸诸名家动辙仿某家，法某派，书与画，天生自有一人执掌一代之事。从何处说起！大涤子举为小翁年台先生一笑，癸未二月青莲草阁。』钤『零丁老人』『前有龙眠济』『瞎尊者』三印。下有『井西』『小山』『小玲珑馆书画印』以及张大千、王季迁的收藏印多方。此段题识，与前十一开不同，或为册中总款，时在一七○三年早春。十二开诗文和图像相配，画即兴所感，由笔墨和图像的牵引来谈文人画的要则，并发而为人生命境界的体认。与以下所举《苦瓜妙谛册》一样，都系『谈玄之作』。所彰显的思想，多有与《画语录》相合者。
　　美国纳尔逊-艾金斯美术馆藏有石涛款《苦瓜妙谛册》十二开，纸本，水墨或设色，每开纵五十七点七九厘米，横三十五点五六厘米。这套册页比波士顿美术馆的《山水大册》尺寸大。册中每开均有『小山』之印，或为刘小山收藏。题识诗文均见汪绎辰《大涤子题画诗跋》。每开有『小玲珑馆书画印』。清末为大收藏家陆心源所藏。光绪十八年壬辰年(一八九二)成书之《穰梨馆过眼录》卷三十六载有《石涛赠石谿山水册》册页十二幅，与今纳尔逊-艾金斯美术馆藏此作相合，所言赠石谿，乃是将刘石头误为画家石谿了。石谿约卒于一六七三年，石涛作此画时，石谿早已下世。此册中有『陆树声鉴赏章』之印，陆树声为心源三子。
　　此后本册为清王室端方(一八六一—一九一一)收藏。端方为清末大臣，金石学家，字午桥，号匋斋。所著《壬寅销夏录》(成书于一九○二年)著录此册，今十二开内容俱见此书。二十世纪以来，《苦瓜妙谛册》曾为艺术家金城收藏，册上间有金城鉴藏印。后流入日本，为冈部长景收藏。一九三七年东京聚乐社出版《石涛名画谱》影印其中七开。一九六七年美国学者理查德•艾德沃斯(Richard Edwards)等在《道济的画》(The Painting of Tao-Chi)中，谈到此册藏于日本，并参加密歇根大展之事，大概作品于此顷流入美国。据纳尔逊-艾金斯美术馆介绍，此册得之于总部在堪萨斯城的霍尔家族基金会(The Hall Family Foundation)，可能是该基金会购得这件藏品。
　　此册有一开款『时癸未秋日为石头刘先生写画拈出请正』，与波士顿美术馆所藏册子同作于一七○三年，若是石涛所作，都作于其晚年。从水平上看，此作没有波士顿美术馆藏《山水大册》那样整齐，或部分为石涛所作，部分为代笔而作，有一部分甚至可能出于伪托，十二开无统一之构思，而且十二开中居然有几开是公然吹捧赠予对象的，这在石涛款存世作品中罕见。此依纳尔逊-艾金斯美术馆之命名和排列顺序，叙其大要。
　　第一开，暮春河畔。以浅绛与泥金画之，山顶、屋顶和树石的外围均有泥金涂抹，金碧辉煌。水体与天空以白粉融浅蓝染着，与一般所见石涛风格不同。隶书题写：『春草绿色，春水绿波，春风留玩，孰为不歌！清湘老人阿长。』钤『前有龙眠济』白文印。并有『小玲珑馆书画印』『陆树声鉴藏章』等鉴藏印。
　　第二开，秋郊远行。设色，此图笔法工细，境界开阔。行书十一行题云：『盘礴睥睨乃是翰墨家生平所养之气，峥嵘奇崛，磊磊落落，如屯甲联云，时隐时现，人物草木舟车城郭就事就理，令观者生入山中想乃是。大涤子。』有『前有龙眠济』白文印，并有『小玲珑馆书画印』『小山』『吴兴金城鉴藏』(此印钤反)等鉴藏印。
　　第三开，寒林拾步。题云：『秋磵石头泉韵细，晓峰烟树乍生寒。残红霜叶诗中画，博意任从冷眼看。瞎尊者。』
　　第四开，黄河落天。墨笔画怪石当立，激流奔涌，山洪溅瀑，浊浪排天，颇有气势。题云：『黄河落天走江海，万里泻入胸怀间。中有岳灵踞霄汉，白云滚滚迷松关。当门巨壑争泉下，绝顶丹砂谁人者。我时住笔还自看，犹胜飞空驾天马。大涤子。』有『膏肓子济』印。并有『小玲珑馆书画印』『小山』鉴藏印。
　　第五开，落叶飞舞。两山对峙，一桥相连。隶书题诗：『流水含云冷，渔人罢钓归。山中境何似，落叶如鸟飞。』款：『大涤子阿长。』下钤『瞎尊者』朱文印。有『小玲珑馆书画印』『吴兴金城鉴藏』等鉴藏印。
　　第六开，清溪独钓。此图浅设色，河中小舟画得生动，风急浪高，老树当立，苇岸随风披靡。题云：『风急湖宽浪打头，钓渔船小兴难收。请君脱去乌纱帽，月上丝纶再整游。大涤子。』有『阿长』印，并有『井西』『小山』『小玲珑馆书画印』『吴兴金城珍藏』等鉴藏印。


　　第七开，秋山行旅。这是此套册页中最有特点之作品。题云：『古人写树叶苔色，淡墨浓墨，成分字个字一字介字品字ㄙ字，已至攒三聚五，梧叶松叶柏叶柳叶等，垂头斜头，诸叶而行，容树木山色、风神态度。吾则不然。点有雨雪风晴四时得宜点，有反正阴阳衬贴点，有夹水夹墨二气混杂点，有含苞藻丝璎珞连牵点，有空空阔阔干遭没味点，有有墨无墨飞白如烟点，有焦似漆邋遢透明点，更有两点未肯向学人道破，有没天没地当头劈面点，有千岩万壑明静无一点。噫，法无定相，气概成章耳。』款：『时癸未秋日为石头刘先生写画拈出请正，大涤子。』有『原济』『苦瓜』连珠印。并有『小山』『井西』『小玲珑馆书画印』『陆树声鉴赏章』等鉴藏印。此页当是此山水册的最后一页，落款交代了时间、上款。整个画面依稀模糊，略取其意。与题识所强调运意自然、唯抒胸臆的思想恰相融契。此作以作品来诠释石涛一生所强调的『法无定相』的思想。
　　第八开，薄暮清谈。设色画山中暮色中的秋光。题识云：『水面晴霞石上苔，层层叠叠画中开。幽人恋住秋光好，薄暮依然未肯回。清湘大涤子。』有『清湘石涛』白文印，并有『小玲珑馆书画印』『井西』『小山』『吴兴金城鉴藏』等鉴藏印。
　　第九开，溪岸山村。此图与波士顿美术馆藏《山水大册》中题写『丘壑自然之理』之页颇有相似处，题云：『天地氤氲秀结，斯时朝莫垂垂。透过鸿濛之理，堪留百代之奇。清湘大涤子阿长。』下钤『搜尽奇峰打草稿』白文印，有『井西』『小山』『小玲珑馆书画印』等收藏印。
　　第十开，溪谷隐居。此如上举秋山行旅页，纵逸自如。题云：『此道有彼时不合众意而后世赏鉴不已者，有彼时轰雷震耳而后世绝不闻问者，皆不得逢解人耳。大涤子。』有『清湘石涛』白文印。右下有『小玲珑馆书画印』『小山』等鉴藏印。
　　第十一开，奇峰寒林。乃仿倪山水，题云：『书画名传品类高，先生高出众皮毛。老夫也在皮毛类，一笑题成迅彩毫。清湘大涤子呈石头先生博教。』钤『赞之十世孙阿长』印，有『小玲珑馆书画印』『井西』『小山』等鉴藏印。
　　第十二开，雪林隐居。画深山雪林里，小亭中，一红衣人凭栏远望。题云：『石头先生耽清幽，标心取意风雅流。万里洪涛洗胸臆，满天冰雪眩双眸。架上奇书五千轴，瓮头美酒三百斛。一读一卷倾一卮，紫裘笑倚梅花屋。急霰飞飞无断时，冻波淼淼滚寒涯。枯禅我欲扫文字，却为高怀漫赋诗。冬日为石头先生年道长并正，清湘陈人阿长。』下钤『清湘石涛』白文印，并有『藏之名山』押角印，钤『小玲珑馆书画印』『吴兴金城珍藏』等鉴藏印。
　　香港北山堂藏石涛款《山水册》四开，见铃木敬《中国绘画总合目录》，编号为S7-041，载第二卷第四八至四九页。此册纸本，设色，纵四十七点八厘米，横三十一点八厘米，与波士顿美术馆藏《山水大册》十二开不仅尺寸相当，鉴藏印也基本相同。册中有『小玲珑馆书画印』『小山』『汪』等。四开题识内容均见汪绎辰《大涤子题画诗跋》，风格也与波士顿本相似。
　　第一开，画水际亭边，一人垂钓。题诗书风与波士顿美术馆藏本中的『古人未立法之先』类似，其云：『诗中画性情中来者也，则画不是可拟张拟李而后作诗，画中诗乃境趣时生者也，则诗不是便生吞生剥而后成画。真识相触，如镜写影，初何容心！今人不免唐突诗画矣。』款：『小乘客阿长。』有『清湘石涛』白文印。此有『小玲珑馆书画印』『小山』等鉴藏印。
　　第二开，画荒山孤亭，乃仿云林风之作。题云：『常年闭户却寻常，出郭郊原忽恁狂。细路不逢多揖客，野田息背选诗郎。也非契阔因同调。如此欢娱一解裳。大笑宝城今日我，满天红树醉文章。大涤子。』下钤『赞之十世孙阿长』印。有『小玲珑馆书画印』『汪』『小山』『梅雪斋藏』当鉴藏印。
　　第三开，画山间一人送客而归。题云：『山笨夹土夹石，树古半死半生。路白草枯霜打，鸟声送客多情。靖江后人阿长。』旁钤『冰雪悟前身』『阿长』二印。在二印边又有『小山』之印，乃鉴藏印。
　　第四开，画危崖间有竹林、散木，行书题云：『苔色水声千丈画，梅花竹子一山诗。予生徒向风尘老，烂醉挥毫有是痴。清湘大涤子青莲草阁。』有『零丁老人』印。有『小玲珑馆书画印』『井西』等鉴藏印。
　　瑞典斯德哥尔摩远东文物博物馆藏石涛款二开《山水册》，纵四十七点九厘米，横三十二点三厘米，纸本，水墨。此两开中也有『小玲珑馆书画印』『小山』『井西』『梅雪斋图书』等鉴藏印。此页尺寸与波士顿美术馆藏《山水大册》和香港北山堂藏四开《山水册》相仿。北山堂的四开本是梅雪斋所藏。二开与上所列一样，都见诸汪绎辰《大涤子题画诗跋》。此二图曾是王季迁的收藏。
　　第一开，画荒山老树。题云：『悟后运神草稿，钩勒篆隶相形。一代一夫执掌，羚羊挂角门庭。』此内容与上举波士顿一开中『天生自有一人职掌一代之事』相似。款：『夏日清湘苦瓜痴绝。』下钤『赞之十世孙阿长』『四百峰中箬笠翁图书』二印。
　　第二开，画奇峰下有人桥上过。题云：『树老巅岩间，阴生涧底黑。幽人看竹来，屐齿破苔色。对岸藤花开，悠然新自得。长笛起秋声，夕阳光影蚀。大涤子阿长。』钤『零丁老人』
另外，中国台湾历史博物馆一九七八年举行『清初四画僧画展』，其中张大千所藏一件《荒山老屋图》轴，纸本，墨笔，纵四十三厘米，横三十厘米，也是一件有『小山』鉴藏印的作品。此图画数间屋宇于山中，上钤张大千三方收藏印，然无『小玲珑馆书画印』等印，却在款印『冰雪悟前身』旁钤『小山』朱文小方印。上有题识云：『今之染翰家，只知有增不知有简，只知有进不觉有退。能得其取舍之道，则不受前人所缚，无所缚则光明正大，雅博变通，痛痒焉在皮毛间耶？大涤子。』此也可以归入石涛款赠小山之作。然与前此所述不同的是，此作不仅没有『小玲珑书画印』之鉴藏印，而且也不见于汪绎辰的《大涤子题画诗跋》，尺寸也与波士顿美术馆藏《山水大册》、纳尔逊-艾金斯美术馆藏《苦瓜妙谛册》不同。然而，这件作品也不似石涛所为，书法与绘画风格与《苦瓜妙谛册》《山水大册》的部分作品非常相似。题识文字『只知有增不知有简』之『简』，显然为『减』之误，此误离奇，料非石涛所为。以下对上列一些存疑的作品进行讨论。

二 关于赠刘石头作品讨论之一

　　纳尔逊-艾金斯美术馆藏《苦瓜妙谛册》之十二开《雪林隐居》，若是赠小山之作，石涛则以近乎吹捧的诗句直接写受赠者，这对于石涛来说颇为反常。图中以白粉敷写白雪皑皑的群山，与石涛的风格有距离。图中白雪、草亭、紫衣人的构图过于直接图写诗句，缺乏想象力。
　　故宫博物院藏《原济髡残行草书翰》五开，每开纵二十点七厘米，横十五厘米，《中国古代书画图目》编号为京1-4704，七位鉴定专家未存疑，题作于康熙二十六年(一六八七)。其中有四幅石涛书法，一开石谿书法。石涛的四开，每开对开双行，其中第一开的前页书云：『雪江先生耽清幽，标新取异风雅流。万里洪涛洗胸臆，满天冰雪眩双眸。架上奇书五千轴，瓮头美酒三百斛。一读一卷倾一卮，紫裘笑倚梅花屋。急霰飞飞无断时，冻波淼淼滚寒涯。枯禅我欲扫文字，却为高怀漫赋诗。题雪江卷子，石涛济。』钤『善果月之子天童忞之孙原济之章』白文印。
　　此件书翰册，另外书石涛诗七首：一为《赠翁山》，大致作于一六八○年前后；二是《坐前澥观莲花峰》，诗当作于宣城之时，乃登黄山之后作；三是《西津桥上作》，这是石涛在宣城时去探视老师的作品⑧；四是《丁卯夏日客三槐堂五月十五夜雷雨大作，水涌来下，四壁涛声，意成泽国，晓来戏为此体》，诗作于一六八七年石涛离开金陵初赴广陵之时；五是《金山御书留云亭唱和韵》，诗作于一六九三年前后；六是《对雪和韵》，诗作于金陵时期；七是《登金山绝顶是日波平浪静》，也作于一六九三年他寓居镇江金山寺时。石涛这四开书翰大致书于一六九三年前后，落款和用印也可看出此为定居大涤堂之前的作品。
　　石涛四开书翰所书内容和书法特点，均符合石涛生平特点，是石涛真迹.第一开所书之诗与纳尔逊-艾金斯美术馆藏《苦瓜妙谛册》题诗大体相同，只有细小差别。一是书翰册作『雪江先生』，《苦瓜妙谛册》作『石头先生』；第二句书翰册的『标新取异』，《苦瓜妙谛册》作『标心取意』。石涛不可能以同样的描绘，写两位不同的友人。因为诗中有对友人身份特点的具体交代。综合起来看，《苦瓜妙谛册》中的此幅属明显修改，是伪迹。
一将『标新取异』易为『标心取意』，虽然意也可通，但与后面的『风雅流』就不匹配了。而标新取异，是一常用语，意同别出新裁、独立高标。诗中『冻波淼淼滚寒涯』一句，《苦瓜妙谛册》录此句时写成『冻波滚滚绕淼淼滚寒涯』，错了三字，点去。说明书者对原诗不熟，是在抄录原诗，翻成错误。这也露出作伪的痕迹。


　　二是时间上有冲突。石涛大约于一六九六年底正式离开佛门，随即进入道教之门。此处以『枯禅我欲扫文字』，用在一七○三年之后就显得不恰当了。因为诗句明显说自己此时在禅门。三是图像处理上，有生吞活剥诗句的痕迹。大雪弥漫中，一个荒亭，荒亭内有一红衣人眺望。所画的是『万里洪涛洗胸臆，满天冰雪眩双眸』。原诗中『满天冰雪』，如『万里波涛』一样，写友人的胸襟气象，并非实写。此演为雪景图，完全没有『架上奇书五千轴，瓮头美酒三百斛。一读一卷倾一卮，紫裘笑倚梅花屋』的气概，这在石涛是断断不可能出现的。
　　《苦瓜妙谛册》此页为伪迹，伪作出现的时间大约在石涛下世后不久。石涛诗中言『雪江先生』，诗为『题雪江卷子』，所赠对象为一位画家。此雪江当即是当时活动于扬州和金陵的花鸟画家季尧堃。《国朝画徵补录》卷下：『季尧堃，字雪江，工设色花鸟。』如皋人，著有《墨香居画识》《国朝画识》等。如皋季家为清初大族，雪江两位叔父应召(约一六三○—一六七四)和开生在年轻时双双成进士，被称为『二季』。祖辈父辈多有人善丹青，应召也是清初有影响的花鸟画家。彭蕴璨《历代画史汇传》卷五十一：『应召，字天中，泰兴人，顺治乙丑进士，官至给事中，自幼喜摹仿宋元名迹，得子久三昧，诗笔俊爽有奇气，与弟振宜，有双凤之目。』石涛诗中描绘符合季雪江的特点。泰兴与如皋毗邻。
　　石涛诗中说：『架上奇书五千轴，瓮头美酒三百斛。一读一卷倾一卮，紫裘笑倚梅花屋。』这位雪江是一位豪奢之士。钮琇(？—一七○四)《觚剩续编》卷三《事觚》有《季氏之富》条云：『江南泰兴季氏，与山西平阳亢氏俱以富闻于天下。季自沧苇以御史回籍后，尤称豪侈，其居绕墙数里，中有复道周巡，健儿执铃柝者，共六十人，月粮以外，每夕犒高邮酒十饔，烧肉三十盘。康熙九年，霖雨连旬，恐霉气侵洗，命典衣者曝裘于庭，张而击之，紫貂、青狐、银鼠、金豹、舍利狲之属，脱毛积地，厚三寸许。家有女乐三部，悉称音姿妙选，阁晏宾筵，更番佐酒，珠冠象笏，绣袍锦靴，一妓之饰，千金具焉。及笄而后，散配僮仆与民家子，而娇憨之态，未能尽除。日至高舂，晨睡方起，即索饮人参、龙眼等汤，梳盥甫毕，已向午矣。制食必依精庖为之，乃始下箸。食后辄按牙歌曲或吹洞箫一阕，又复理晚妆，寻夜宴。故凡娶季家姬者，绝无声色之娱，但有伺候之烦，经营之瘁也。』所记与石涛『瓮头美酒三百斛』『紫裘笑倚梅花屋』的描写正相合。
　　《苦瓜妙谛册》中的第十一开《奇峰寒林》，是另外一开直接吹捧受赠者的作品，是《苦瓜妙谛册》十二开中离石涛意味较远的一开，非石涛所作。此开题识说：『书画名传品类高，先生高出众皮毛。老夫也在皮毛类，一笑题成迅彩毫。清湘大涤子呈石头先生博教。』这是一幅仿倪瓒山水，但从题识的意思看，绝非赞扬云林书画水平高，石涛不可能以『先生』二字称云林，也不可能以朋友间开玩笑的方式对待这位前代楷模。这里的『先生』显然是指石头，即款中所言『石头先生』。如果是指石头先生，石涛的语气几近阿谀。
　　画中所仿云林图式，从石涛传世作品中泊来。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藏石涛《仿云林山水图》轴，对照《苦瓜妙谛册》此幅，可以发现二者非常相似。一峰突起之状，在云林则罕见，却是石涛仿云林的独家图式。但这件作品水平不高，与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藏仿云林之作有霄壤之别，《仿云林山水图》的墨趣在《苦瓜妙谛册》此开中荡然无存。
　　《苦瓜妙谛册》之《奇峰寒林》的书法也非石涛所作。就以上举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藏《仿云林山水图》的题识书法与之对比，此作的书法僵硬，如『大涤子呈石头先生博教』十字，成为一个个孤零零的字，全无石涛正书中的内在跌荡。

三 关于赠刘石头作品讨论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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