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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宝斋出版社

百年一粟 —简述刘海粟的艺术之路

时间:2017-02-10 10:38:40 来源:《荣宝斋》2016年02月刊 作者:王 欣   0

刘海粟像
刘海粟像
  
  刘海粟,一八九六年出生于江苏省常州府武进县,原名槃,字季芳。『海粟』二字是他自己撷取于苏轼《前赤壁赋》中的一句『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意为与广阔的天地和浩瀚的沧海相比,个体自我是多么微不足道,但即便如此我也愿意贡献出个体,倾尽微薄力量纵身投入时代的潮流之中,奔腾前行。这也许是二十世纪初,处于政治变革和社会转型时期,雄心勃勃的中国青年人面对中国现代社会开启之时所常有的看似谦卑、实则充满『野心』的人生态度。就是这个自名为『海粟』的青年,在日后的中国现代艺术发展进程中,横冲直撞,风光无限,命运跌宕,影响深远。
  官方和学界对刘海粟的历史评价最终定格为一句话、两个身份:中国新美术运动的拓荒者,中国现代艺术教育的奠基人。但对于包含了一百年生命容量、拥有旺盛精力和过人才能的刘海粟而言,他的人生拥有着多个面向,不仅仅作为艺术家、教育家,同时还作为社会活动家和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群体中的一员,这些多重身份都是我们认识和研究这位复杂的、长寿的、杰出的历史人物的路径。
  
刘海粟 五松图 115.7cm×239.4cm 1932 刘海粟美术馆藏
刘海粟 五松图 115.7cm×239.4cm 1932 刘海粟美术馆藏
  
  刘海粟的百年艺术人生与二十世纪中国社会的政治命运紧紧咬合。他的前半生与上海美专休戚相关,是中国『新文化运动』圈中活跃的一员,展开了外向型的社交人生。他的后半生历经政治运动的磨难,常年处于孤独封闭的谷底,在黝黯中转向深沉的自我艺术修炼。直到晚岁得以正名,重新焕发光彩。当然这一切都始于他对绘画的热爱。
  刘海粟出生于清末常州的一个富绅家庭,幼时在家族里接受了传统的经学教育和书画熏陶。从记载来看,在绘画方面,他是以勾描本乡名家恽南田的花卉画开蒙。书法学习,则以临柳、颜法帖开始。十四岁时,他经人介绍到上海周湘创办的背景画传习所学画半年。当时的西画学习还是以临摹为途径。除了临摹老师的范本之外,刘海粟还常常去当时著名的洋书店『别发』和『普鲁华』购买西洋画册,用以临摹。尽管在周湘的背景画传习所学习的是粗浅的西洋绘画,但学习的唯一途径和方法却是传统中国绘画的传承模式—摹写。即使在一九一二年刘海粟与乌始光等友人创办上海图画美术院(即后来的上海美专)时,他自己也还没有搞清楚西洋绘画的理念和正确的教授方法。最初的几年,学校极不稳定,既要应付周湘的声讨,经费上也捉襟见肘,校舍还要频繁地搬迁。刘海粟此时与张韵士结婚。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要同时面对事业和家庭的繁杂事务,的确很难有时间在绘画上潜心研习。
     
刘海粟 朱松 77.6cm×130cm 1935 刘海粟美术馆藏
  刘海粟 朱松 77.6cm×130cm 1935 刘海粟美术馆藏

 
  直到一九一七年,学校似乎才渐渐稳定。这一年毕业于日本东京美术学校的江新被聘为学监。江新的到来对完善学校课程设置和改进教学方法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他所就学的东京美术学校是当时日本最著名的现代美术学校,它的形态结构成为了中国现代美术学校学习的蓝本。从这一年开始,学校开始了野外写生,并使之成为重要课程。全校每周分两批到龙华或沪西一带写生。此时已是校长的刘海粟不顾校务繁忙,积极参加学校组织的野外写生。一九一七年四月十五日下午,时任教育部监事的沈彭年到校视察情况,『院长刘海粟适赴龙华野外写生,未及接待,由教务长丁悚、函授主任刘庸熙招待参观各级教室及标本模型室等』,可见刘海粟对写生教学的重视。而带领学生的户外写生课程,也是刘海粟作为艺术家的重要创作实践。
     
  刘海粟 艳斗汉宫春 103.5cm×108.4cm 1965 刘海粟美术馆藏
  刘海粟 艳斗汉宫春 103.5cm×108.4cm 1965 刘海粟美术馆藏
  
  在近郊的野外写生之后,学校紧接着又开辟了旅行写生,最常去的地方就是杭州。杭州西湖也是刘海粟早期绘画中的重要场景。目前记载刘海粟最早的油画作品是一九一八年五月他带学生去杭州西湖写生时创作的《西湖烟霞》,现已不存。刘海粟的油画学习随着上海美专旅行写生的开展而慢慢推进。与此同时,刘海粟已经开始了西洋画绘画技法的理论整理与论述。在一九一八年的校刊《美术》杂志第一期中,他就撰写了谈绘画入门技法的《西画钩玄》《石膏模型画法》《写生画之实测与比例》等文章。当然这些理论知识不仅是他自己实践的积累,也在一定程度上借鉴了日本或西方的绘画技法理论,但无论如何,在绘画的创作实践和理论阐述两方面同时起步,是要有足够的自信和才能的。
  舒展开阔的杭州西湖是刘海粟早期写生的主要地点和对象,这是一种横向平展的地理风貌,与他后半生专注的黄山十分不同,黄山是一种陡峭的、纵向生长的地理景观。遗憾的是,早期的杭州西湖写生所留下的作品并不多。从文字记载看,西湖的著名景点三潭印月、平湖秋月、孤山等都曾被他收入画中。目前留存至今且年代最早的描绘西湖的油画,是保存在上海刘海粟美术馆、创作于一九一九年的《西泠斜阳》。一九一九年,刘海粟率领上海美专师生三次赴杭州旅行写生,这或许是创作于其中的一次。这幅作品强调自然光影,从左上角投射下来的阳光以对角线的走向将画面均分为明部和暗部。阳光照射下的檐廊投下了深深的阴影,庭院里树影婆娑,这显然是受到了欧洲印象派的影响,着意表现自然光线中景物的色彩变化。但此作品中的色彩表现相对简单,在呈现出清晰的素描明暗关系之外,色彩的微妙变化还没有充分地呈现出来,从中可以看出刘海粟早期外光写生的水平。
   
    刘海粟 黄山云海奇观 89.5cm×67.8cm 1966 刘海粟美术馆藏
刘海粟 黄山云海奇观 89.5cm×67.8cm 1966 刘海粟美术馆藏
  
  一九一九年九月至十月的日本之行是刘海粟第一次出国。在东京,他参观了日本的各种美术展览会,拜会了著名画家藤岛武二等人,这些都促进了刘海粟对西洋画和法国十八、十九世纪近代绘画的认识。一九二○年,刘海粟在《美术》杂志第二卷第二号发表了《近代底三个美术家》一文,介绍了米勒等自然主义画家。一九二一年,上海美专校刊《美术》第三卷第一号出版了后印象派专号,刘海粟撰写了《塞尚奴的艺术》一文。法国近代的诸多艺术流派对于刘海粟而言,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接受的,因而他在介绍这些流派时也是平行的、跳跃性的。整个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刘海粟都是通过出版物向法国印象派绘画学习和致敬的。
  在创作方面,刘海粟早期代表作,一九二二年创作的《北京前门》和一九二五年创作的《南京夫子庙》在造型上是扎实的,色彩关系上强调固有色,色彩之间的关系和变化不够丰富,笔触老实,但画面的整体把握已趋成熟。直到一九二九年至一九三一年的第一次欧游,才使刘海粟有机会从繁冗的社会事务中脱身,在欧洲的博物馆中直面近代绘画杰作,并临摹学习。一九二九年春天,刘海粟刚刚抵达法国就前往卢浮宫临摹了塞尚的《缢死者之屋》、德拉克罗瓦的《但丁和维吉尔》以及伦勃朗的《裴西芭的出浴》,予以恶补西方绘画的技法和对西方绘画精神的理解。一九三○年冬天,他又临摹了柯罗的《珍珠少女》。
       
刘海粟 黄山白龙潭 55.5cm×104.5cm 1969 刘海粟美术馆藏
刘海粟 黄山白龙潭 55.5cm×104.5cm 1969 刘海粟美术馆藏
  
  一九三三年至一九三四年的第二次欧游,刘海粟把主要的精力放在了推动中国现代美术在欧洲的巡展上。忙里偷闲,他仍然坚持写生创作。欧游期间的作品,由于临摹学习了法国近代的不同流派,因此很难将它们统一在一种风格之下,往往是兼而有之,一些逸笔草草的写生有时也很难将其归类。但在一些比较完整成熟的创作中,还是可以明确地辨认出印象派和后印象派的影响,其中莫奈、凡•高和塞尚对他的影响最大。比如创作于一九三○年的《巴黎圣母院夕照》《向日葵》和一九三四年的《蓝绣球花》等,都具有典型的印象派和后印象派风格特征。在刘海粟的艺术生涯中,一九二九至一九三四年的两次欧游对他的油画创作意义深远。同时期也是他在理论上推介欧洲印象派的重要阶段。一九三二年至一九三六年,刘海粟陆续编辑出版了《世界名画集》第一集到第七集,包括了特朗、凡•高、塞尚、马蒂斯、莫奈还有他自己(《世界名画集—刘海粟》一集由傅雷担任编辑)。刘海粟将自己编入到这套以印象派风格为主的丛书中,不难看出他对此画派的热爱。之后刘海粟的油画创作渐渐强调笔触的书写性,有学者认为这是受到了中国绘画以书入画的影响。但笔者认为印象派和后印象派强调的笔触塑造,对他的绘画依然有着影响。
   
  刘海粟 雨中牡丹图 67.5cm×132.5cm 1971 刘海粟美术馆藏
    刘海粟 雨中牡丹图 67.5cm×132.5cm 1971 刘海粟美术馆藏
  
  在进行油画探索的同时,刘海粟依然保持一定数量的国画创作。与许多主张完全西化的『五四』知识分子不同,在刘海粟的理论书写中,一直是中西并重,甚至认为学习西方也是为了弘扬本土固有文化。这在他前半生中所撰写的重要文章《石涛和后期印象派》及《中国绘画上的六法论》中尤其突出。
  一九四九年以后,由于政治和历史原因,他渐渐与外界疏远,被迫地沉浸在书画的世界中。一九五二年,全国高校调整,上海美专并入华东艺专。尽管他仍旧担任校长之职,但已经不参与实际工作,也因此拥有大量的时间出游写生。一九五四年的黄山写生开启了他『六上黄山』的历程。此时他五十九岁,精力充沛。这次写生,他创作了大量高水准的油画和国画作品。《黄山西海门图》卷、《黄山始信峰》等都堪称力作。此时画中的没骨山水与后来的泼墨泼彩有着紧密的衔接关系。此次登临黄山之后相隔二十六年,一九八○年刘海粟才又一次登临黄山,史称『七上黄山』。
  
刘海粟 泼墨葡萄 68.5cm×136.5cm 1969 刘海粟美术馆 
刘海粟 泼墨葡萄 68.5cm×136.5cm 1969 刘海粟美术馆
  
  一九五八年,刘海粟被打成『右派』并突然中风。一九六三年,他再次中风。政治的厄运和身体的羸弱使他的人生跌入谷底。在最为惨淡的几年中他仍然凭借记忆不停地创作关于黄山的作品,如《黄山图》《黄山云海奇观》等。当然黄山景观本身的奇幻多姿历来受到中国画家的热爱,同时黄山的陡峭险峻也时时激起人的征服欲。登顶黄山俯瞰云海的动作本身具有不屈、征服、傲视天下的含义。刘海粟在逆境中一次次地忆写黄山,可以看出他书写胸中之丘壑的豪情和不认输的傲气。此时的黄山对他而言更是不屈服和生命力的象征。即使被打入人生的最低谷,刘海粟也从未屈服过。一九六九年『文革』最激烈的时候,他请人为他刻印『一洗万古凡马空』,这句杜甫的诗可以看作是他的自我激励和鼓劲。
   
  刘海粟 退却红衣学淡妆 129.3cm×50.5cm 1972 刘海粟美术馆藏 
   刘海粟 退却红衣学淡妆 129.3cm×50.5cm 1972 刘海粟美术馆藏
  
  刘海粟后半生的国画成就主要表现在黄山题材的创作中。『文革』结束后的一九八○年、一九八一年和一九八二年,他连着三年再上黄山,直到一九八八年以九十三岁高龄完成第十次登临黄山,史称『十上黄山』。这也是刘海粟后半程人生中依靠毅力为自己书写的又一个奇迹。此时的登黄山对刘海粟而言是生命力的证明,是对过往人生的俯瞰,是对现实世界宣告胜利。刘海粟的艺术人生终于在奇峻幻变的黄山写生中完美地谢幕了。
   
 刘海粟 清风 133.5cm×66cm 1973 刘海粟美术馆藏
  刘海粟 清风 133.5cm×66cm 1973 刘海粟美术馆藏
  
  刘海粟年轻时的挚友傅雷曾经对这位传奇人物有过精准的评价:『海粟生平就有两位最好的朋友在精神上扶掖他鼓励他,这便是他的自信力和弹力—这两点特性可说是海粟得天独厚,与他的艺术天才同时秉受的。因了他的自信力的坚强,他在任何恶劣的环境中从不曾有过半些怀疑和踌躇;因了他的弹力,故愈是外界的压力来得险恶和凶猛,愈使他坚韧。』(《艺术旬刊》第一卷第三期发表的《刘海粟论》)傅雷的评述像是一种预言,在刘海粟的后半生中这种自信力和弹力(我们可以理解为韧劲)的确给予他很大的支撑,使他得以闯过最黑暗的岁月,而傅雷却在一九六六年自缢身亡。在刘海粟的百年人生中他依凭着自信和韧劲,倔强和好胜在人生的舒张起伏中始终努力冲向潮头,乘风破浪,终于迎来了最后的绚烂辉煌。


    (本文作者系刘海粟美术馆学术部副主任。本文图、文由刘海粟美术馆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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