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学散步

　　于钟华，1974 年11 月生于安徽省亳州市。书法学硕士，哲学博士。现为浙江大学人文学院文化艺术中心研究员，浙江大学博士人文论坛主持人，兰州大学书法研究所特聘教授兼古典书法研究中心主任，亳州师专客座教授兼古典书法研究中心主任。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主讲人，团中央“青年之声”国学教育联盟副主席，教育部中小学书法教师培训专家组副组长，中国孔子基金会文化大使。著有《唐代行书技法40 例》《脑与心—在世存在的基点研究》《微言书法初编》《书写之道》《问道王羲之》等。

书道
　　书乃道学，非形学也，故书须寻源问根。源，自成者也。源源授之，生故无已，谓之根。昔王船山云：“执根而根死，因根而根存。”仆倡回到晋唐，回到王羲之，旨意唯此耳。
　　书与道非二物也，隐于迹内妙而不可见者，道也。道形诸外可见可察者，书也。无道，书不足以行也；无书，道无自以明也。

书理
　　书有二病, 曰江湖，曰市井，不可不知，不可不戒。有力无法，胆大妄为者谓之江湖；有法无力，粉头光面者谓之市井。江湖者闯荡江湖，市井者讨好市井。
　　书须存静。静者，息也，澄也，和也。释其竞心，雪其躁气，涤其麈嚣，如此，字中静气自生耳。久之，则涵养功夫，宁静淡泊，心无尘翳，笔有余闲，知玄知默，爰清爰静，悠然而能得之矣。
　　书，在己则尽己之性，字在手边，依乎天理可也；在笔则尽物之性，因其固然，顺而导之可也。书之教，在师则尽人之性，勿戕伐，勿污染，遂其生长，救其偏失，尔后使之自得而已矣。

书史
　　东坡论书谓：“神、气、骨、血、肉，五者缺一不为成书也。”然晋唐人观书以字为单位，故重在神、气，如中医诊病，从整体着眼；宋元观书以点画为单位，重在骨、血、肉，如西医诊病，入乎其内。
　　晋后书，唐人骏逸，宋人思理，元人遒润，明人枯硬。近世称善王字者，曰白蕉、沈秋明（沈尹默）、吴迂叟、谢无量四公，白近唐，逸而未骏；沈近宋，思至而未能理顺；吴近元，润而未遒；谢近明，硬而不枯。

书议
　　或问：如何识古典书法？曰：知二王之妙，见二王之别。问：如何知古法、今法之别？曰：苏古黄今，寻苏、黄用笔之异可矣。
　　昔六艺有“书”一艺，此“书”非今之书也，亦今之书也。孔子以人说书，曰：“疏通知远，《书》教也。”庄生以道说书，曰：“《书》以道事。”以此论书，其真书也。
　　昨日早起，见园内槁木竟生得两片芽叶，清新疏淡，迎风含笑，令人忽思得三月无边春色，咦！书之所求者，不亦在此乎？
　　为书之人，当少言书法之文化，更不可如优人，忽而扮右军，忽而演鲁公，以描摹手段为工，如是，终乃代人作语，忘却自家体旨，长久则伪饰难真，此亦昔时所以卑优人所在也。或问：“不言书法之文化，言何？”曰：“但言文化中之书法可也。”然亦须明，文化中之书法非今日人所倡之“文化书法”也，文化书法犹是书法之文化耳。

书技
　　书法不能玩技术，但不能不注意技术。晋人则大笔一挥就ok 了，没技术时有真技术。
　　书尚逸格，然历朝所论者皆隔靴搔痒。宋人黄休复论画语“笔简形具，得之自然，莫可楷模，出于意表”，移之论书则直截、落地，挥毫为之即可。余更凝之四字“一笔塑形”，每能直捣黄龙，与诸生痛饮耳。
　　墨之深浅变化，文采自然华滋，因笔而成似非因笔，是为用墨。至如枯中见晕，润中见涩，笔、墨相生无碍，方为使墨。

书评
　　颜真卿的伟大在于他在王羲之之后依然可以滔滔不绝于书法自身的源泉。王羲之的书法在于使人一眼就明白实终身不明白，颜真卿则是一眼不明白终身不明白，两者高低在此分晓。王羲之和颜真卿的书法都是书法本源流出的，两人同样深不可测，但王使人一眼看过去好像看懂了实则终身也未懂，故受众广，所谓高深而出之平易，颜真卿是艰深出于艰深，故受众有限。
　　观王字，看不到洞浩瀚、茫茫无息之阔大气象，听不懂明月在天、大江东去之孤寂绝叫，则非为知右军者。至于白蕉谓羲之于柔美之中尚有一种果敢之气则等而下之，而动辄方笔、圆笔如何精细者，皮相之论也。遇白蕉，可与檐下议论，或可入茶席进道；遇后者，低头敛眉，避之尤恐不及耳。
　　每读汉碑，总觉得他们声调铿锵，气宇轩昂，我看到他们的身体真健好，他们的天空很晴朗，于是，我开始欣赏那种风气、风采、风度和风范。读晋帖，眼神总为那种动辄便轩轩霞举、逸姿天纵所迷离，那时的天风和日丽，那时的地草长莺飞，那时的人临风飘举，此时，我鼻间开始隐隐绰绰飘进一丝他们的风姿、风情、风韵和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