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尔纯像
罗尔纯,一九三○年四月十日出生于湖南省湘乡县。一九四六年考入苏州美专,师从颜文樑先生,获得过该校油画写生评奖第一名。一九五一年毕业后,任人民美术出版社编辑、美术记者、创作员。一九五九年任北京艺术师范学院美术系讲师,与卫天霖、李瑞年、吴冠中等成为同事。一九六四年调中央美术学院任教。一九九一年从中央美术学院退休后,于六十岁的高龄开始了对西方艺术的全面游学。二○一五年因家中失火,不幸去世。
1960年,罗尔纯(左二)与卫天霖(右二)、吴静波(左一)、丁慈康(右一)合影
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第三工作室,罗尔纯、詹建俊教授,以及谢东明、喻红等人与学生会影
1990年,罗尔纯与吴作人(中)、潘世勋(左)摄于高格画廊举办的《中国油画名作展》展厅
1984年,罗尔纯与詹建俊在画室合影,背景为《望》
一 为人为艺
贾方舟认为:『罗尔纯,正如他的名字—尔纯:如此的纯,这样的纯。事实上他真的就是这样一个纯纯的人,纯纯的艺术家,他所作的艺术也是这样纯纯的艺术。然而,在罗尔纯和罗尔纯的艺术之间,你很难找到一种外在的联系。面对罗尔纯:一个清瘦、矮小的老人,平易得有些木讷,如果你对他一无所知,你一定不会将他和他的艺术联系在一起。事实也是如此,他为人低调,少言寡语,以一种极单纯的方式生活,以一种极平易的态度待人,从不多事,从不炫耀,从不张扬,更不会想到找找关系炒作自己。但他的艺术却耀眼夺目,光华灿烂。』
罗尔纯 静物 布面油画 32cm×41cm 1978
陶咏白谈罗尔纯师承时指出:『罗尔纯是颜文樑的高足,他继承了导师艺术「快乐论」的美学观点,即画画就是要美,要「好看」。但他并不完全拘于老师的绘画观点,表现出极大的随机性。』
罗尔纯 穿条纹衣的侧面女孩 布面油画 1986
翟墨认为:『罗尔纯艺术金字塔有三个支架:一九五一年毕业于苏州美专,作为老油画家颜文樑的高足,他打下了坚实的素描根基;一九五九年至一九六四年任北京艺术学院讲师。在这个以重视艺术修养著称的学院里,他扩大了艺术视野,接受了新艺术的熏陶;一九六四年以来任中央美院油画系副教授、教授,在这个名家荟萃的学府里,他增强了创造意识。』
罗尔纯 红土 布面油画 73.5cm×73.5cm 1980 中国美术馆藏
二 文脉、文化和文心
乡土是罗尔纯艺术创作的主题之一,『如果说对家乡红土地记忆是罗尔纯在色彩上跨越的直接导因,那么,从更远的「文脉」上看,则可以上溯到对他影响深远的颜文樑先生。可以说,颜文樑在第一代中国油画家中是对色彩研习最深的一位;作为他的学生罗尔纯,又沿着这一语言线索继续前行,将色彩观念的探索推进到印象主义之后的诸多现代流派(后印象派、野兽派和表现主义)之中』。
罗尔纯 蓝衣女 布面油画 53.5cm×65.5cm 1987 中国美术馆藏
罗尔纯油画艺术特色可以从四个方面来看:『一是色彩的主观化,二是写实中的适度变形,三是对于线的一种独特的处理,四是对于刀与笔写意性的探索。』从画面上看,接近表现乐观情绪的马蒂斯式的表现主义,但他又解构重构了印象主义艺术,反思后印象主义、表现主义,野兽派,超现实主义等主张,在技法上融汇中国大写意花鸟『写』的意味,嫁接油画『色』的魅力,强调体量感这一西方绘画『真实谎言』魅力,让物象(心象)每一块都放光,形成绚丽灿烂的语言,显示出他在文化进程中的文脉神道。
罗尔纯 冷与暖 布面油画 53cm×57cm 1988
三 油画色彩特征
罗尔纯在用色时除了强调阳光感、透明感、饱和度之外,还善于运用互补色,这是他色彩处理上的一个重要艺术特征。
纵观罗尔纯的创作,可以粗略将其色彩特征总结如下:一是留住色彩撞击过程;二是色彩的预留与挤压;三是风动运笔与黄紫对比;四是油画艺术的表情;五是心手相牵画抒情;六是色彩浓烈与体量。
罗尔纯 九月 布面油画 154cm×163cm 1991
近年来,『(罗尔纯)作品中的表现性因素越来越突出,他的艺术已经达到相当自由的状态。而这种自由状态正是来自于他狂放不羁的心灵。没有这样情绪状态,没有这种生命兴奋点的激活,就难于进入那样一种作画的自由状态』。
四 造型语言与形式美感
罗尔纯在多年的实践创作中,在造型和用色上逐渐形成了独具个人特色的造型语言和形式美感。首先,他在造型上强调楔形张力,在人物、植物、动物、自然景物形态咬合组织时,强化基本形之间『楔』力量感和运动走向感,使相对静态的景物动起来,表现出生命的动感、植物爆发出挣扎力、抗争力、生长力和升腾趋势,加之多维空间的植入,营造出画面静中见动、动中见静的交互转换,把二维视觉艺术提升到多维的视听艺术境界,这也即是他造型特征的突出特点—方整的节奏。
罗尔纯 女青年(一) 布面油画 1988
罗尔纯 傍水人家 布面油画 146cm×155cm 1994
作品《望》在罗尔纯的创作脉络中略显特别,整体看来有些单薄,作品内涵较少,但色调依然明亮,似乎是在重复之前的某件作品,摹写了让人似曾相识的调性和人物情态。但这幅作品集中表现了罗尔纯探索多视角、多时空定格和画面提炼的尝试,扭曲、变形组成了画面上形与形之间对话,在时空维度、人我、物之态上多有推敲,看似信手拈来,实为画外修行功力。
罗尔纯的造型语言和形式美来自他的速写创作,通过速写他将『我』情置于诗景与现实之中,不断体悟以达到物我两忘、推敲沟通之佳境,随执笔标注色块、线性关系,而后得心源,以备再度创作之用。
罗尔纯 鸡冠花 布面油画 1997 中国美术馆馆藏
通过主观的色彩表现加强描画对象的体量感,是罗尔纯用色的特点之一。作品《泊》色彩对比强烈,主观的色彩与风动的用笔相得益彰,造型夸张且强调了环境色,以便加强近处船的体量感。《街景》表现出一派热闹的景象,速写感强,多用纯色块,雕塑般的色彩显得十分沉稳,整体稳中有动。《新疆妇女(二)》颇具中国画泼彩的意味;《坐着的老人》形态虽抽象,但精气神把握的恰到好处;《朋友的女儿》用稀薄的淡彩勾勒,当属成长探索期的实验;《坐着的女孩》已经显现出立体主义语言的移植。
罗尔纯 椅子上的静物 布面油画 50cm×55cm 2000 中国美术馆藏
五 艺术追求
罗尔纯对于艺术的追求其次首先体现在求『变』上。
贾方舟认为『早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罗尔纯已经在他作品中舍弃明暗而以色彩的结构关系来表现空间深度。这一明确探索目标,不久就在他表现家乡作品中发展为渗透着强烈个人趣味的温暖调性』。
『我们在罗尔纯作品中能感受到不仅是色彩的强度,还有和色彩强度相适应造型的力度。他从不中规中矩地模拟对象,总是能抓住对象的外形特征加以夸张或略加变形,从而凸显出人物处于动态中的生动性和最具有生命感那一瞬间。』正如邵大箴所言,『(罗尔纯)太发自内心,太富于激情,以至于他的笔触颤动「走形」,形改而情不变,这就是罗尔纯「变形」油画之所以动人的原因』。
罗尔纯 哈萨克姑娘 布面油画 80cm×100cm 2006 中国美术馆藏
三是其追寻更加丰富的色彩境界。『罗尔纯那些色彩明丽响亮的作品在任何一个群展场合出现,都会引人注目。他的艺术,真正突显油画在色彩上所具有的独特魅力,从八十年代始,他那温暖的红黄色调就不断给人留下强烈而深刻印象。刘海粟曾戏称自己是个「好色之徒」,而罗尔纯就不仅是「好色」,而且是「好」出了水平,「好」出了境界。』
罗尔纯 坐姿 布面油画 80cm×100cm 2006 中国美术馆藏
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具体分析罗尔纯的现代性探索。
⒈西方现代派影响
一九七八年创作的《静物》,印花布中的西方印象意味明显;一九八七年的《蓝衣女》采用极简手法,毕卡索蓝色时期的影响显而易见。一九八八年《冷与暖》是典型的东西文化撞击后的产物,带有罗尔纯独特的思考和表现;二○一一年《女人像》是立体派的形、印象派的色和野兽派的对比元素大融合。《穿条纹衣的侧面女孩》具有立体主义的味道,与《椅子上的静物》相互辉映;《女青年(一)》明显带有马蒂斯的味道。到了《坐姿》一作,罗尔纯已从形的走向转向自己的造型走向,可视为『出贴』。
⒉对观念性的表现
罗尔纯油画观念性的典型代表是《地中海沉思》,移植了超现实主义艺术的观念,画面中心的云如同天外来石。《椅子上的静物》中也得见塞尚解构与重构语言。《椅子上的静物》的画面极具现代感,黑白灰、点线面的构成,强调对比,视觉传达突出,形式构成感强,色彩安排十分前卫,线性语言明确,画面整体多一笔则累赘,少一笔则憾。
⒊线性构成具有吴带当风的韵律
罗尔纯团块构成追求大唐的风动、北宋的构图和『南宗』厚而华润的笔情墨趣。常常手法极简,寥寥数笔落幅集成气象万千,集率性与飘逸于一体,造出此处无声胜有声之境。人物姿态风动,线造型简极,颇有马蒂斯式精神的东方美现代性融化。
五是其对东西方两条路并列而行的追求。如《山花》,花瓶的浓烈、强烈的塑造感,以及较注重形的山花的描绘,是为西语拓展。但随着年事已高,艺术家用笔更为洒脱,油画诗性语言中透着空灵的造境,剔透出血浓于水的中国文脉传承。对少数民族风情更为向往,如《哈萨克姑娘》和《新疆老人》,在人物选取和主题表达上都带有浓重的中国意味。
罗尔纯 佛堂前 布面油画 37.5cm×48cm 2008
作品《画廊》与其他表现西方艺术题材不同,罗尔纯透过画廊里的现代艺术展陈,用简洁概括的手法表现主人公及行李箱等对象,记录了西方当代艺术市场的情景。以现代主义艺术的语境,表现现代主义艺术内容,体现出艺术家的审美和审丑主张。
六 诗性与理性
罗尔纯的性格有着『淳朴』和『时尚』的两面性。翟墨认为:『罗尔纯是著名画家、大学教授,又获得了法国的居留权,常常往返于北京—巴黎之间,可是看上去他却仍像个淳朴的老农。他喜欢梵高、高更、莫迪里阿尼、郁特里罗、克里木特库勒,但他并不固定各地去学某一画家,只是去看,去感受,去融会,去发展。』
罗尔纯 画廊 布面油画 160cm×150cm 2009
尚辉则认为罗尔纯的艺术个性是『江南的文人画都颇具这样的品性,这也是水乡苏州孕育出来的一种文化品格。从这种角度看,罗尔纯先生的艺术不只是起源于苏州美专的艺术教育,也源于姑苏水乡这片独特的传统文化。是传统文化底蕴造就了罗尔纯沉静与奔放的艺术个性』。
油画中的色彩表情,色调造境,笔触的摆、堆、塑,肌理等造型语言,在表现情态的特殊功能上为其他平面艺术所不及。在解决时空融合的问题,罗尔纯艺术跨越了时空的定格,用诗性的表达完成了创作上的突破。
罗尔纯从诗性思维与中国文化传统融合角度探索,介于西方审美通识语言与中国当代油画诗性艺术语言对接融合,特别有助于中国油画诗性艺术生态可持续发展。舶来的油画生态因子,在中国诗境的生态在衍生出,形成中国气质、中国形象、中国文化的世界通识油画艺术,以东西方两条路径并行殊途同归,铸就罗尔纯中国油画诗性的新人文精神,是油画诗性审美的横向飘逸和文化责任担当。
艺术心理学对罗尔纯油画诗性的形成亦有影响。首先是油画诗性形态创作的解构与重组。在罗尔纯油画诗性形态创作中,通常打破常规,以解构与重组分析的方式,审视、松绑其创造思维,从多角度,乃至反向的思维,打破习惯上的『抄写』式的关注自然、社会和人类方式,在构想、生长出一个未来形态的同时,在人文关怀的功能上进一步提升,进而与创造性思维评判反复交织,在创新形态与功能、审美之间构架起一座艺术心理视知觉的感知桥梁。
罗尔纯 女演员 布面油画 110cm×200cm 2009 中国美术馆藏
罗尔纯艺术动人之处在于『但经他的消化、融合和重新组建而自成一格。因为他把这些造型手段用来表达他的感情。而正是这感情—绘画中最珍贵的东西,使他的画打动人们的心灵』。
七 总结
在诸多评论家眼中,罗尔纯先生是一位『具有伟大心灵的画家』,是很有个性和成就的艺术家,『从根本上说,他的画之所以有艺术魅力,是由于他对客观世界有独特的艺术认识和把握,他用自己的思考和感情在生活中发现和表现美。他是同行中最早跳出摹仿客观的写实模式的艺术家之一』,创造出一个只属于罗尔纯的世界。
罗尔纯的艺术,尤其是他的油画风景『何处不乡情』,集中体现了罗尔纯时时处处施以人文关怀、对自然的关照、对景物的寄情。这种『胸中之竹』的意象表达,赋予生命灵魂的精神物化形态,已是人格化的审美再造。这里的所谓『乡土』乃是回归地球村的艺术生态的人文关怀。
罗尔纯 维族老人 布面油画
笔者从油画家的体验中出发,认为罗尔纯的诗性集中于风景上,无论是用画刀敲出的斧劈,还是板刷蘸油后『拖泥带水』的酣畅和点染,又或者是秃笔中锋勾勒的苍劲,以及横刀立马的霸气,都真切地记录下他的心性在色彩中的游历。以色写性,非讲故事,而是将作画的直观感受即兴表达。油彩之生命与鲜活感,表现在色性的明确与饱和上,罗尔纯表达是人与大自然共通的灵气,以刀代笔,寄情于每一块形色,任颜色从调色盘往画布上划拉,塑造出色的鲜活与浓烈,霹雳出刀意的震撼与自信。
罗尔纯 泊 布面油画 50cm×50cm 2014
罗尔纯油画诗性语言与中国当代表现主义精神的形成和发展,可以用『点』『线』『面』『形』『色』『魂』来概括,『点』为文心在中国油画诗性中的源泉;『线』一为以油画笔墨精神的线条入画,另按几个重要历史时期的发展为线;『面』是罗尔纯油画各期代表画派风格变迁分析,以显影式的进程剥离出油画语言『精』『气』『神』的整体形象与中国精神;『形』是以中国山川风物等对象的语言探索;『色』是以印象色与中国民间艺术品的色彩嫁接;『魂』是指中华魂,以传统文人精神与当代油画人文精神凝结之力量张扬。
本文作者系北京工业大学公共艺术研究二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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