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抱石是二十世纪中叶活跃在中国画坛上极具创造性和影响力的画家之一,同时也是杰出的书法家、篆刻家、美术史论学者和美术教育家。
傅抱石长期体察真山真水,注重意境的营造,章法的变化,善于将水、墨、彩色三者有机地融为一体,达到生趣盎然的效果。他的山水画受石涛、梅清的影响甚大,在传统技法基础上出新意,开创独具一格之画风。其山水自创『抱石皴』,画法是先用乱笔皴擦,继之渲以水墨或淡彩,待干后,复皴擦,复渲染,如此往复,故画面笔线纵横、水墨淋漓,苍郁浑厚、气势磅礴。
傅抱石 竹下骑驴32.2cm×132.6cm 南京博物院藏
民国时期,傅抱石强调中国画『雄浑』『朴茂』,始终如一地坚持高古、博雅的绘画创作方向。
傅抱石 古今输赢一笑间41.2cm×167.2cm 南京博物院藏
《竹下骑驴》是目前所见傅抱石最早的创作,其时年二十一。此作笔墨、构图成熟老道,让人看不出为初涉丹青者之手笔。
傅抱石 云台山图 123cm×31cm 南京博物院藏
傅抱石 云台山图 123cm×31cm 南京博物院藏
傅抱石 巴山夜雨 60cm×92cm 南京博物院藏
下棋均有输赢,但古代高士下棋的妙旨却在输赢之外。苏东坡谓『胜固可喜,败亦欣然』。此图题款也点明主旨,将输赢看做寻常事,藉此从侧面反映出傅抱石的性格与理想。
傅抱石 万竿烟雨 62.7cm×110.2cm 南京博物院藏
《云台山图》贴近原文。全图以青绿色调为主,即顾恺之所言的『清天中,凡天及水色尽用空青,竟素上下以映之以西去』。天空的颜色为『空青』,『紫石如坚云者五六枚』分毫不差,『积冈』『绝涧』『丹崖』一一都在画中出现,且形象生动。画风以传统笔墨为主,图中山寺、树木、溪水、人物的画法依稀可见宋元山水浓厚的古典风格;但峰峦、烟云的描绘上又流露出自己独特的笔墨,细碎的线条有意打破传统山水画里物体的轮廓线和惯用的连绵线条,来表现自然界中岩石的肌理,阳光和空气感采用接近自然的水墨渲染;而树木树叶的画法,先画树干再点树叶,然后进行一株株的叠加,具有浓厚的样式化,山间的溪流也如同传统画法一样,以线条来表现水面的波纹。
傅抱石对于顾恺之的深入研究以及技法的整理,也使得他在人物画方面有意识地主动取法顾恺之以及高古画风,从而逐渐形成其人物画的风格。以《云台山图》为先声,显示傅抱石于创作领域内尝试革新的企图,呈现出新旧技法的融合。自此以后,傅抱石的个人风格确立。
傅抱石 琵琶行 68.9cm×143.2cm 南京博物院藏
傅抱石 虎溪三笑图 40.1cm×33.9cm 1945 南京博物院藏
《巴山夜雨》款识:『甲申小寒三日前,东川金刚坡下山斋。抱石写。』钤印:『抱石私印』(白文)。《巴山夜雨》描绘李商隐名作《夜雨寄北》之意。『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写尽蜀中旅人之感。傅抱石以此诗入画,尽得天地苍范雄浑之气概。此画几乎布满重重的山峦,形成铺天盖地的磅礴气势,只在画面的左下略现江上几杆樯桅,隐约有着旅况客愁之感。此作构图饱满充实,用断云将山体分出虚实,在雄浑之中又显灵动。傅抱石把金刚坡独特的雨后自然面貌,淋漓尽致地表现在画中。傅抱石擅长直接画雨,或用墨,或用矾水,俱都表现雨的变幻莫测。用淡墨顺势自上而下斜扫画雨,让观者似能呼吸到雨的气息。作品中浸透出大气的湿度感和温度感,为传统山水画注入了气体空间的观念。山水云雾交汇揉合,营造出天地一体、苍茫混沌的景象。傅抱石笔下的雨景与其金刚坡时期的切身体验不无关系,对于傅抱石的『金刚坡下山斋』,郭沫若笔下记有:『金刚坡一带山脉,在右手绵亘着,蜿蜒而下的公里,历历可见……有溪流一道,水颇湍急,溪畔有一二家面坊,作业有声。溪自村的两侧绕至村的南端,其上有石桥,名龙凤桥。过桥,再沿溪西南行,不及百步,便有农家一座,为丛竹所拥护,葱茏于右侧。』此作将客观真实的境况与诗词意象结合起来,既有李商隐诗词的婉转隽永、传神语外的优美意境,也有四川常年雨气弥漫境象的再现。
傅抱石 潇潇暮雨 59.5cm×102.8cm 南京博物院藏
傅抱石 听瀑图 南京博物院藏
《琵琶行》款识:『新喻。傅抱石重庆西郊写。』钤印:『抱石私印』(白文)、『踪迹大化』(朱文)、『抱石得心之作』(朱文)。就幅取白居易『移船相近邀相见』之意。画中一株大树当心而立,上遮天下压地,整个空间显得紧迫逼人,女子身穿彩衣,淡然的面视客人而坐,左手执琵琶,右手用拨子拨弦,诗人正对琵琶女低头垂目并不直视,酒杯放在离他不远的桌上;另一客人手端酒杯背对琵琶女寂坐不动,回头倾听着琴声,下部前景的仆从与马夫也一同浸在悲哀的乐声里,画面的悲凉气氛弥漫了整个空间。成功的展现画中人物间的倾情沟通,彰显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感呼应。画家善于运用黑白反差极大的对比来营造画面的氛围,创造出一种萧条、伤感、惆怅的意境美。
傅抱石 山鬼 83cm×137cm 南京博物院藏
《虎溪三笑图》题识:『乙酉正月初九日,新喻。傅抱石重庆西郊。』钤印:『抱石之印』(白文)、『踪迹大化』(朱文)、『乙酉』(朱文),此画为儒释道人物之画题。儒者陶渊明与道士陆修静相携访问在庐山修行之高僧慧远,归途中三人谈笑而行,送客之慧远不觉间跨越其自我禁足之虎溪,三人因之相视大笑,此即《虎溪三笑图》所绘之内容,后世视之为儒释道三教亲和之象征。
傅抱石 山阴道上 40cm×93.5cm 南京博物院藏
傅抱石 秋林水阁32cm×133.6cm 1925南京博物院藏
图中山水以四川山川为蓝本。画面远峰耸立,中间一座雄奇的山峦,山峦左侧有一座二层楼阁,下方近景处苍松葱郁,画面下方戴蓑笠的人物,不堪雨势之强势,躬身而行。傅抱石巧妙地运用墨笔顺着一个方向,用不同的浓淡、不同的宽窄、不同的力度,斜刷扫出雨线雨势,以显雨势之滂沱。
先用淡墨写出山体的大概轮廓,在淡墨的轮廓上用淡赭石渲染上去,然后以中墨调和赭石画出山石的走向及其肌理,待其将干未干时,用浓墨焦墨以散锋笔法写出,画面中心山峦所用的皴法是融合了荷叶皴法的散锋皴,近景处的山用斧劈皴法式的散锋皴法,远景处则用乱云乱柴皴法画出山的肌理和质感。
傅抱石 松崖对饮 32cm×133.6cm1925 南京博物院藏
《潇潇暮雨》作为一个里程碑式的作品,标志着傅抱石散锋、扫笔的表现手法和充满磅礴诗意的『风雨山水』样式的成立,完成了傅抱石的笔墨与图式现代性转化的双向突破。
《听瀑图》款识:『乙酉大暑东川金刚坡下写。傅抱石成都归来之翌日记。』钤印:『抱石之印』(白文)、『往往醉后』(朱文)、『其命唯新』(朱文)。傅抱石居于金刚坡下的八年,是他绘画的一大变革时期,雄奇苍秀的蜀地山水对他的熏陶,使他突破传统笔墨程式的束缚,形成用笔直刷,迅猛刚烈的风格。
《听瀑图》画面绘飞瀑叠泻,山中弥漫着氤氲、散不掉的雨雾之气。图中近景是巨大的岩石和浓墨大树,树荫下临溪筑亭,有白衣文人扶栏谛听瀑声。之后为壁立千仞不见天,飞瀑直泻,云气缭绕,以奔放之笔一气呵成,雄壮之势跃然纸上。此画中焦墨皴擦的大树,似无法而又有法,与以淡赭涂抹的山体形成对比,墨气浑润。扑面而来的巨石与山壁营造出临近瀑布的紧张感,似乎可以听到水流呼啸之声,山石间的留白给人以水花四溅和水雾氤氲之感。亭中人物虽为点景,却刻画细致,表情入微,有呼之欲出之妙,韵致清远。
傅抱石 策杖携琴图 32cm×133.6cm1925 南京博物院藏
傅抱石 对牛弹琴 57.9cm×84.9cm 1942 南京博物院藏
《山阴道上》款识:丁亥初秋写山阴道上图。抱石记。钤印:『抱石之作』(白文)、『往往醉后』(朱文)、『丁亥』(朱文)。『山阴道上』一语源自南朝宋刘义庆编撰《世说新语•言语》:『王子敬云:「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记载王献之自山阴道上回来后,说此处山川相映,云蒸霞蔚,目不暇接。从此,山阴道上便为优美风景的代名词。书中山阴即今浙江省绍兴市,傅抱石对魏晋人物情有独钟,多次画过《东山出游》图和《山阴道上》图。
傅抱石 仿石涛山水图 53.7cm×150.5cm1943 南京博物院藏
《山阴道上》所绘人物皆宽袍大袖,清俊高逸,一种飘然欲仙之态,气韵尤妙。画中的主体是四位顾盼回首的高士,他们意态悠然,步伐从容,身上的衣纹飘带让人有随风而起的感觉,人物脸部开相的区别并不很明显,特别是近处头戴方巾者更是作者画中一再出现的人物造型。背景部分是两株松树,用笔狂放自由,松针似风雨忽至,具有一种内在力量之美,恰好和四位高士的静形成对比。傅抱石擅长运用粗放与细腻,静与动来产生强烈的绘画效果。
在书画印诸艺术中,傅抱石尤其重视书法艺术。他认为:『中国艺术最基本的是书法,对于书法若没有相当的认识与理解,那么和中国一切艺术可说是绝了因缘。』其书法功底深厚,画作上的款题潇洒中蕴含方拙,用笔畅达老辣。
其书法取法高古,经多年悉心研习,终成自家风貌,多见于其画作之上。抱石先生诸体均擅,尤精篆行,皆骨力遒美,紧劲厚朴,不染俗尘。
傅抱石少时曾研习过颜真卿、柳公权的楷书。另外,细品他的楷书,还有唐欧阳询、宋黄山谷等人的风度气势,内含魏碑及唐人写经的意趣。其风格受欧阳询、柳公权等人的影响更大一些,字取横势,体势略向右上倾斜,结构紧密,笔画遒劲,呈现出敦厚平和之势。以《云台山图》(一九四一)、《对牛弹琴图》(一九四二)等画作上的款题为代表。如《云台山图》书法,通篇小楷,深得唐欧阳询之真髓,疏秀遵丽、神采俊逸之风。内紧外松,险中见平。也有少数楷书受颜真卿的影响,而又有自己的变化,如《大涤草堂图》(一九四二)款题上的笔画不囿于颜体的横细竖粗,而是随着笔锋的自然运转变化粗细,加大了中锋的力度。而字体以宽扁平正为主,而有瘦长、避让等变化。表现得疏朗豪放,沉着痛快。
傅抱石 拟云林洗马图 109.3cm×60.6cm 1943 南京博物院藏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中期以后,傅抱石的行书已定型。其行书运笔以中锋为主,但中侧兼使,随意起倒,沉着痛快;中宫收敛,结体匀紧而具有动势,且不避大小、轻重、粗细、欹正、俯仰等种种变化。其行书款题或长或短,皆如珠联玉串,连绵不断,雅劲隽逸。其行书或加楷意,或加草意;风格上或飘逸飞动,或从容疏淡,或雄浑凝厚。如《琵琶行》(一九四四)、《长干行》(一九四四)、《晋贤图》(一九四五),等为其行书代表作。
《长干行》(一九四四)上的长跋,已是行草之集大成者,信手写来,无拘无束,看似随意,实则周密安排,匠心独运。其书流畅舒展,与画面中立于花间树下的美女相映生辉。此时的书法风格已全然脱去圭臬,自成一体,其原先峻拔的右角已趋于平稳,横折也放宽而变直,倾侧的体势也复归端正。
傅抱石篆书以小篆为基石,参以大篆及碑版、镜泉,封泥、玺印等笔法,揉以己意,遂成一家风范,气韵高古淳厚。其民国时期篆书多用圆笔,偶用方笔,或方圆兼济,线条拙健凝练,魄力厚重,结体匀整,秀润遒美,而又富于变化,彰显出古意盎然之精神。如《屈原》(一九四二)、《大涤草堂图》(一九四五)等为其篆书款题精品,用笔流畅,结体疏朗。但傅抱石不满足于成法,而是力求变化,尝试用楷、行书笔意来写篆书。如《长干行》(一九四四),将行书笔意融入篆书,题写画名『长干行诗意』,典雅大度;《山阴道上》(一九四七):其篆书变小篆的长方形为方形,结构匀称,运用汉简笔法意味,方折起笔,用笔方圆兼济,字体雄厚坚挺,线条沉着苍古,与画面相得益彰,堪称佳作。
傅抱石民国时期画作上的款题基本由款、题两部分组成,并由画名、题记、款、印等几种内容元素组合,可单落名款,亦有款题皆全。具体到每幅画作上款题的组合形式也因画面内容而异,各有不同。画作上常见有大段散记,多题有悟习古人绘画时的心得、作画的感想及对画理画法的阐发等内容。如《竹下骑驴图》(一九二五),用米点法,其上自题:『学米者唯高克恭堪称后劲,董思白以天纵之明,崛起云间,曰:世之宗米,仅以墨点堆成,浑无分合,未为得也。』指出高克恭、董其昌等人与一般学米点法者的区别。又题上自己考定美术史实、美术史著的心得和成果。如《画云台山记》(一九四一),画幅右上方以遒美的小楷抄录东晋顾恺之的《画云台山记》,另如《晋贤图》(一九四五)上的长篇行书题记等。也有在少部分画作上对自己作品的评价。如《山鬼》(一九四六)行书款题:『余所写,此为较惬,岂真有鬼也?丙戌立夏前,新喻傅抱石。重庆西郊。』这些绘画题跋的特点,增加了审美过程中的文化性,丰富和完善了创作中的表现性。
傅抱石印宗秦汉,同时取法陈鸿寿、黄士陵、赵之谦,参学吴昌硕、齐白石,对前人书画钤印艺术会心领悟,并有发展和变化,源于传统而高于传统。观其印,风骨凛然,奇峻而富天趣,犹如玉树临风,莹洁明净,富于金石气和书卷气。白文肥不臃肿而见骨,朱文瘦不枯槁而劲挺。于精整典雅、豪放精微的空间布局中呈现出自我独特的精神面貌。傅抱石曾曰:『因为篆刻是在方寸之中蕴藏着宇宙之大,最直接地表现着作家的精神,故篆刻是远较绘画更为困难的一门艺术』。常用印有六七十方左右,悉为傅抱石自篆自刻。大致可分为三类,一是姓名印,二是压角闲章,三是肖形印、籍贯印、鉴藏印等。以姓名印、压角闲章为大宗。
傅抱石 试张季仁墨作山水图 36cm×73.4cm 1943 南京博物院藏
傅抱石民国时期常用的闲章还有『其命唯新』(朱)、『踪迹大化』(朱)、『上古衣冠』(白)、『抱石得心之作』(朱)等。『其命唯新』,表明了他的美术理念:保持民族艺术自尊自信,又有开放开明意识。『其命唯新』是傅抱石艺术的宗旨。他把绘画艺术的创作发展当作历史赋予自己的神圣使命,既追求创新,又尊重传统,对历代美术成果持尊重和继承发扬的态度。『踪迹大化』显示傅抱石的画与大自然的辨证关系,面向真山真水而『踪迹大化』。这些印章多钤于精品画作上,且有细微的区别。如『上古衣冠』,钤于表现古人诗意的仕女画、人物画上,如《今古输贏一笑间》(一九四○);『其命唯新』『踪迹大化』『抱石得心之作』等印均钤于其较为满意的力作之上。此印也与其它印连用,如《琵琶行》(一九四四)钤『抱石得意之作』(朱)、『踪迹大化』(朱)二印;《潇潇暮雨》(一九四五)钤『踪迹大化』(朱)、『往往醉后』(朱)二印;《山鬼》(一九四六年)钤『其命唯新』(朱)、『抱石得意之作』(朱)二印。
傅抱石对自然、艺术、人生抱有满腔热情,其绘画中表现出来的摄人气魄和神韵,无疑来自他生命的本真和赤诚。他毕生致力于中国绘画的传承、改革与创新,勤于创作与探索,一生所作甚多,画稿无数。他的山水画和人物画,拔古超今,元气淋漓,境界高逸,举世瞩目,而影响宽广而深远。
(本文作者钱澄宇系南京博物院副研究员,张雪菲系南京博物院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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