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日。天气似乎确实热起来。偷闲听一上午肖邦,又整理院子里的花草,收拾了半天书籍纸张。此际竹庵的花儿,比三月开得要葳蕤蓬勃。晚饭后上楼顶跟小贝玩了好一会儿,看她欢快地跑跳,在脚下单纯老实地撒娇,冲着树冠上停落的鹡鸰乱叫。一转身,又呆望着空中回巢的白鹭。四月微雨后,乡间到处飘散着泥土味,混着花香草气。回想三年前的五月初来喜洲,住在乌瓦的日子。在客栈门口剪回来扦插的白蔷薇,很快也要开了。
六七岁小朋友画,简直大师的质感与笔触。技术好的画人不少,除了个别天赋极高,大部分一辈子都得靠勤奋积累,好比挣钱存钱,辛辛苦苦,能成功的还只是少数的少数。但最后真把钱或技术玩出境界的人,那才稀罕。但凡世间执着,都可能成为障碍。从无到有难,再主动地从有到无,更难。最伟大的艺术家多半有种败家子的气质。烽火戏诸侯,就为一笑,江山算个毛啊~去去去~,李后主、宋徽宗都有这样的大气派。这类人做帝王,百姓肯定遭殃,换去做艺术家,简直要幸福得和这小朋友一样一样。
黄昏散步,看一朵云如何变成大老鹰,还在空中拉了一坨屎。此刻积善邑路口,李子花开得飘飘欲仙。平畴村舍,不起风的二月黄昏宁静醉人。走一大圈,绕过小巷回来家门前,贝小妞水汪汪的大眼睛早已立在墙头。再过几天,燕儿们会成群结队地停在电线上。呢呢喃喃,便是三月……
大地春回,只一转眼。黄昏时候坐在田边,看开满花的树。风吹过,树摇曳着。
大风蓝色预警,是宣布,风喜欢春天。
在春天里,他可以如此拥抱这些花儿……
喜洲年初一,早起给左右邻居拜了年。白族人家户户门前烧香插松枝,庭前也点香摆上盘碟。满地皆是昨夜鞭炮碎屑, 至四方街看狮子龙灯,洞经古乐队表演。这两年外地游客多起来,主街上人摩肩接踵。一路洒着清清透透的阳光,走走停停, 不时得本地熟人的问候。吃了个冰激凌,经过田野往镇外走。回首望苍山,积雪如白发。来在此地,不光是见到风花雪月四季变换,也知晓了世上人事,原本是如此生动真切有温度。
小春因村里做排污挖沟埋管,耽误了些时间。北京之行归来后才给后院的自留地播种。转眼两月余,此刻几种菜蔬已经发出芽来。早晨下了些小雨,农人说此刻下雨等于老天爷给田里下肥料。踏老爷蹲在门后监视我的劳动,估计在想:土里又没有老鼠,这家伙走来走去,在找啥呢?!
喜洲古镇小理发店,店里唯一理发师已经在店里干了五十多年了,今年七十五岁。问像这样理发、刮面、剪鼻毛、掏耳朵一套下来收多少钱?躺在椅子上的老人回答说:一共6 元。
晨起翻1930 年桥本关雪编的《石涛》画册。读石涛这类大师的画,经常有种感觉,他们即便不画画,也是很精彩,很有意思的人。文人画,诗是骨。而今不乏有技术的画者,却鲜见其骨。当下复古风盛,言必宋元,画必精工。艺术越是以技064
术炫耀吓人媚人,越是呈露骨子里的虚弱无力。艺术背后,一定要艺术家这个人做支撑,舍本逐末,即堕魔道。
夜归,踏着一地月色,村子里安静得只有偶尔犬吠,据说再过两天是六十年来月球离我们最近的一次。路边民国洋楼此刻亮着灯,仿佛旧时木刻版画的意境。掏手机拍一张,居然照片里还拍下来那颗最亮的星星。
苍山之阳,溪谷荫处,有野竹生焉。细小挺秀,娟净飘逸, 颇可入画,人谓此竹苍山之独有者。去岁移来庭中,经年而新笋倍出,生机勃勃,映墙而观,颇类倪云林之墨竹图。所谓物以类聚, 人因群分,人、物之间或有感应处,如我之爱云林画,此竹亦有感应乎?
大半年时间,构图类似的小画画了不少。有朋友好奇问, 为何总画这种一样大小的?不觉得烦?是人家要求你都画这种?我说这些画,其实都是画给自己的。我想把这种尺度的纸画到彻底忘掉,当然还包括用的同一种笔,甚至有时候觉得构图上太多变化,也会干扰到我想要的纯粹。物质层面羁绊少一分,精神层面自由度就多一分。所谓风格和技法,不是简单重复就能成立的。绘画最吸引人的,是里面的无限可能性,当然这里指的并非彻底放弃根据与承传的自由与可能性。好的艺术家是在自然、传统、自己这三者间,寻找到一个平衡点,让人可以如庖丁解牛般借助绘画的语言,不断地接近中国人心目中, 那个无上的大道。
民国时期喜洲首富,实业家董澄农的私宅,而今做了董苑迎宾馆。二三十亩地,亭台楼阁,奇花异草,西式洋楼建筑材料, 当年都是欧洲进口。据说蒋经国、陈诚都来住过。最近翻有关喜洲的书,才知道园子造好董老爷却经商在昆明,一天都没回来享受过,不久便病逝在昆明。而今我们常去里面室内网球馆打羽毛球, 打完每在园子里小憩闲走,安静得几乎没人。满园清幽,悠然独享。人生一世功名利禄,都是云烟过眼,真抵不过这秋来阵阵萧爽的好风。也不知董老爷九泉之下,今日做何感想?
秋雨中,今日大理竟然出现海市蜃楼的奇景。天空中依稀可辨佛塔、庙宇。这气场感觉似乎是段王爷要率众归来的样子。想当年大理国时期,大理坝子是有八百所寺院,今儿天上飘来的是哪一座呢?
茶树进入花期,每天掐一盘,减少养耗,院中砖地经历雨季, 苔痕苍翠,山里挖来的厚苔养在盆中也长得好。踏老爷总喜欢蹲在它们旁边端坐入定,仿佛高人练摊—“这花鲜摘哒,刚摘下来一条小鱼换一盘花,来吧来吧,世事尽管如此糟糕,也不妨装做拈花一笑”
明末张宗子写诗爱吹牛,比如这首《山居坐雨》“门无鸥鸟且忘机,涧草岩花趁雨肥。流水弹完铁自跃,黄庭写就笔能飞。种松岂忍徒供爨,煮字谁云不疗饥。兀坐溪桥无杂想,闲看山坞白云归。”颔联“笔能飞”三字,可以理解为即便写黄庭经这样的小楷,也要有笔势飞动,足见对书法用笔理解是正确的。“铁自跃”的比喻就有些夸张过头,令人费解。画理通诗理,白石老人提出“似与不似之间”,这之间二字的功夫,真不是聪明人吹吹牛就能轻易做到的。
(本文作者为职业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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