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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宝斋出版社

曾熙与沈曾植交游考 —曾熙事迹考析之一

时间:2016-12-22 15:41:54 来源:《荣宝斋》2015年4月刊 作者:张卫武   0
  沈曾植(一八五○—一九二二),清末著名大儒。字子培,号巽斋、乙盦,又号寐叟等,浙江嘉兴人。光绪六年(一八八○)进士,授刑部主事,后官场得意,屡有升迁。历任刑部员外郎、郎中、总理衙门章京、江西按察使、安徽提学使、署安徽布政使、护理安考徽巡抚等职。为官清廉,刚直不阿,有政声。甲午海战后,曾出重金支持并参加『强学会』,大力支持『维新变法』,并亲赴日本考察学务。助盛宣怀办学,任南洋公学(上海交通大学前身)监督(校长)。宣统二年(一九一○)称病乞归,辛亥后以遗老自居,定居上海,为清末民初四大书法家之一。他博古通今,学贯中西,以『硕学通儒』蜚振中外,誉称『中国大儒』。
  沈曾植是当时著名的大学者,大书法家。他是王国维的老师,精西北、南洋边疆史地资料,通晓历朝历法,对于佛学、道教研习精绝,是『同光体』诗派的代表作家,同时他也精通金石学、版本学,对书画、碑帖鉴赏有着独到的见解,书法造诣极高,有人誉为『三百年来第一人』的大书法家。沈曾植可以说是清末民初一位百科全书式的杰出人物。


沈曾植跋曾熙《郑鼎臣师叙述先令并感旧诗》卷

  对于沈曾植的书法,有很多评论。沙孟海在《近三百年的书学》中把沈曾植列为『帖学』的殿军:『他是个学人,虽然会写字,专学包世臣、吴熙载一派,没什么意思的;后来不知怎的,像释子悟道般的,把书学的秘奥一旦豁然贯通了。』评论他的书法:『专用方笔,翻覆盘旋,如游龙舞凤,奇趣横生。』他的弟子王蘧常在《忆沈寐叟师》中曰:『先生生前先以书法为余事,然刻意经营,竭尽全力,六十四岁后始意写字。至七十三岁去世,用力极勤,遂卓然成为大家。』他的另一名得意门生、国学大家王国维有诗赞曰:『古意备张索,近势杂倪黄。』


沈曾植跋曾熙得《宋仲温藏定武兰亭肥本》封面

  到了二十世纪后期,沈曾植的书法被推崇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沙孟海在《清代书法概说》中说:『(沈曾植的书法)开古今书法未有之奇境。』陈振濂在《现代中国书法史》中把沈曾植与吴昌硕、康有为并列为『清末民初三位书坛的巨擘』。而沃兴华在《插图本中国书法史》中干脆推崇沈曾植为『当代书法第一人』,并认为『他在书法史上的地位类似于西方绘画史上的塞尚』。这些评论对于沈曾植的书法艺术来说,并没有一语中的,甚至是语焉不详,只说出了沈曾植在书法史上的位置,并没有说出沈曾植的书法到底有何创新,如何欣赏他的书法精神。对于沈曾植的书法评论最精彩的应该是:『余评寐叟书,工处在拙,妙处在生,胜人处在不稳。』短短几句,就说出了沈曾植书法的绝妙之处,也是他书法精彩而又别出的地方,正是这些地方让沈曾植的书法在上海书坛上独具一格、声名大振。那么为什么沈曾植能写出如此精彩绝伦又前无古人的书法?这肯定是很多人想急于了解的。于是又评曰:『沈寐叟读碑多,写字少,读碑多,故能古;写字少,故能生。古与生合,妙绝时流矣。』这几句话更加通俗明了地说出了沈曾植书法为何能有如此成就,学问的支撑!沈曾植是大儒,学富五车,既是地理学家,又是历史学家,任职经历十分丰富,他善于收藏,藏书达三十多万卷,对古代的法帖和当时流行的魏碑碑帖收藏甚多,更对刚刚出土发现的甲骨文、竹简等加以研究,可以说沈曾植的书法正是他学富五车背后支撑所带来的,他一生著述甚丰,只有到晚年才正式拿起笔写字,他并不是早期成名的书法家,更不是死守『帖学』或『碑学』的书法家。他目光如炬,心如大海般的博大,他要变法,要突破,他有自己的书法理论,重视的是『书学』而不是『书功』,一个杰出的书法家只有精湛的书法功力那是远远不够的,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的书学理论和思想,而这正是沈曾植能卓然成家的地方。这些评论字数不多,也没有掉书袋,用典故就把沈曾植的书法艺术评论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十分妥帖,可谓他的知音。


沈曾植于1916年1月1日跋曾熙藏《定武兰亭肥本》之一


沈曾植于1916年1月1日跋曾熙藏《定武兰亭肥本》之二
 
  那么沈曾植的这位知音是谁?他就是大名鼎鼎,当时与沈曾植并称『民国四大家』的曾熙。
  曾熙谱名昭衔,榜名荣甲,后更名熙。字子缉,号嗣元,一号俟园,晚号农髯。行承九。中国杰出的书法家、画家、教育家,海派书画领军人物。曾熙从小就喜好书法,临池不辍。八岁就能书写春联出售以补贴家用,被乡邻赞为神童。在入京做官前就以『善隶书』闻名三湘大地,被赞为『三湘名士』。一八九一年乡试高中『亚元』。发起和参加过『公车上书』,曾任兵部主事,投笔从戎,出山海关抵御日寇。八国联军进京后曾熙回湘避乱,从事教育工作,后创办湖南南路师范学校并任监督(校长),还任过湖南大学校长、湖南议会副议长、教育会会长等职。一九一五年到上海鬻书,因为功力深厚,又有李瑞清大力推崇,所以曾熙在上海很快就声名鹊起,与李瑞清并称『南曾北李』,又与吴昌硕、沈曾植、李瑞清并称『民国四大家』。门下弟子众多,培养出张大千、张善孖、马宗霍、马企周等书画家。
  曾熙的书法五体皆精,尤精隶书和楷书。他的隶书可以和何绍基相媲美。李瑞清美誉为『今日之蔡中郎』;沈曾植有段评论曾熙书法的话很是精彩:『俟园于书沟通南北,融会方圆,皆能冥悟其所以分合之故,如乾嘉诸经师说经,本自艰苦中来,而左右逢源,绝不见援据贯穿之迹,能自成一家。昔人以「洞达」二字评中郎书,若俟园之神变化,斯可语于洞达矣。』康有为在曾熙书卷中跋曰:『农髯与道州同乡,其八分亦可继美,其最得力者在《华山》《夏承》,皆圆笔也。由圆笔以下穷南碑,故其行楷各体皆逸,体峻者见骨气,体逸者见性情。所谓阴阳刚柔各尽其妙。』可见曾熙当年的盛名。


曾熙 即事赏心 五言联

  曾熙的书法在当时碑学大盛的时期,可谓是独具一格,他南北兼容,力图沟通南北书派,所以他以碑学作为基准,加以南帖的洒脱、潇洒。他对锺繇、『二王』的楷书吃得很深,深得其中奥妙,大字以《瘗鹤铭》为根基,长枪大戟,潇洒自然。所以曾熙的书法很受达官贵人乃至普通百姓的青睐。而曾熙是个著名的收藏家,收藏有很多著名的碑帖字画。他精于鉴赏,又因为他是个教育家,他有系列的书法教学理念,所以他对书法的品评也往往一语中的,深受书法家的赞许。
  马宗霍在《书林藻鉴》中记载:『……寐叟于前两义逊谢,至后语不晓。髯曰:「翁覃溪一生稳字误之,石庵八十后能到不稳,蝯叟七十后更不稳。唯下笔时有犯险之心,故不稳,愈不稳则愈妙。」寐叟避席曰:「不能至此,但奋吾老腕为之,未知能到不稳否?」』由此可见,沈曾植是非常赞赏曾熙的评语,谦虚地认为尚不能达到这样的标准。很多人对沈曾植所谓师法说法不同,沈曾植也确实师法广博而后自称面目,前无古人。曾熙却独具慧眼,发现了沈曾植师法而变法的奥秘,沈曾植是以黄道周的书法为本,在加以广泛的学习、变法而成的。我们仔细的鉴赏沈增植的书法,真的就能发现他的书法的确有黄道周的影子。


曾熙 人寿世德 五言联

  那么曾熙是如何深入了解沈曾植的书法艺术的?这要从他们多年的交游说起。沈曾植仙逝后,曾熙撰一挽联:『迂性不求人,知每言必争,卅年今日犹初识;至诚卒末天,格临殁望阙,九庙先灵鉴此心。』可以得知,他们初识是在三十年前,也就是一八九二年,曾熙进京参加会试时就认识了,从此成为至交。曾熙一八九二年进京赶考,经历了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这时沈曾植已经进士及第被授为刑部主事。曾熙和沈曾植相识并结交得源于丹徒人丁立钧。
  曾熙晚年曾忆其青年时的铁血丹心的峥嵘岁月:『回忆甲午、乙末之岁,熙与仁山八哥、君重欧九、敬夫周三、任氏昆季、戴子遂庵,姬予、二弟阿梅朝夕纵横论国事于丁师之宅。』当时曾熙任兵部主事,所以对时局尤为关心,与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组成『甲午同志会』,慷慨激昂,指点江山于曾熙老师丁立均府上。


曾熙 著作礼乐 五言联

  丁立钧是江苏镇江人,光绪年间著名的改良派人物之一。一八八○年,参加庚辰科殿试,荣登进士二甲榜第十四名,五月改翰林院庶吉士。一八八三年授翰林院编修。与沈曾植是同年进士,同为恩师翁同门下弟子,并以翁为中心形成了与『后党』相抗衡的『帝党』,是其中比较重要激进的改革派之一。一八九五年,康有为创立强学会,丁立钧参加并捐银二百两,刑部侍郎沈曾植捐银五百两,丁立钧和沈曾植都成为强学会主事人员。丁立钧与沈曾植既是同年,又志同道合,所以交游颇多而且感情深厚。
  丁立钧于一八九一年以翰林院编修、国史馆协修、武英殿总纂的身份任湖南省乡试主考官,曾熙乡试结束,喜中『亚元』,榜名曾荣甲。曾熙可称得上是丁立钧的得意门生了。


曾熙 集石鼓文临章宫

  曾熙与丁立钧师徒情深,曾熙与之书信往来甚勤,且多用小楷书之,意甚恭谨。甲午海战时,曾熙任兵部主事,曾与湖南同乡长沙人任福黎一起随刘坤一大帅出征,远出山海关抗日。后又参加湖南举人任锡纯弹劾李鸿章的奏章,并参加『公车上书』。曾熙在跋《清道人临毛公鼎》中写到:『迨割台议起,丹徒丁师、嘉兴沈乙盦皆上书抗和议,髯与仲子合东南各省公车数千人,诣都察院上书。呜呼!庸讵知亡国之祸不在外寇,而在内难哉。』曾熙和丁立钧、沈曾植志趣相投、热血报国之心不改,铮铮铁骨,所以交往颇多,交谊越深,相知越深。这是时势使然,也是英雄相惜的原因。
  一九○三年,曾熙赴京参加殿试,曾在四月五日前往位于宣武门外上斜街拜会沈曾植(见《沈曾植年谱长编》)。曾熙后来应湖南巡抚所邀,返湘创办师范学校,致力于湖南本地的教育大计,并积极参加湖南省议会建设,为湖南省的发展出谋划策,积极奔走。沈曾植也是忙于仕途,被外派出京到地方任官。『辛亥革命』后,沈曾植隐居在上海,以遗老自诩。一直到曾熙一九一五年留上海后才有二人交游的确切记载,而在这长达十二年之中,二人的交游因为笔者没有见到具体记载,不敢妄议。也许二人会有见面,或有书信来往。
  『辛亥革命』之后,沈曾植以遗老身份寄寓沪上,而曾熙时任湖南省参议会副会长之职,因不胜派系之争而隐居老家,并于一九一五年游历浙、沪时被老友李瑞清强力挽留,随即留沪鬻书,并广收门徒。沈曾植是饱学大儒,学术界声名甚隆。曾熙至沪上后经李瑞清大力推荐,并以『南曾北李』相标榜,曾熙很快名声大震。
  沈曾植与李瑞清关系甚好。李瑞清以清道人之名刚在上海鬻书时,书名不响,沈曾植曾劝李瑞清『纳碑入帖』,李瑞清乃选阁帖加以研究,而后才打开局面。曾熙于一九一五年秋冬之际留在上海,就和沈曾植联系上了。老友见面,又在多事之秋,自然感慨万千。曾熙藏有宋仲温旧藏《定武兰亭肥本》,加以考证,多次题跋。而沈曾植就在当年腊前四日题跋于后,认为曾熙对《定武兰亭肥本》的考证很是精到,可谓定论。沈题跋:『此褚临本,而仲温题为定武。乍见颇用为疑。徐思庵州题跋中固有宋人题赐潘贵妃本为定武本者,则此不足异。盖南宋初人以山谷言重定武,而山谷固未尝明言定武为褚为欧。当时士大夫得佳本即认为定武,所谓聚讼者,争是非,不缘肥瘦也。自顺伯、尧章诸君考辨出,而后定武与非武定皎然明白,而后欧、褚判然两途。而仲温仞定此为定武,盖沿南宋初人旧说,或即本诸山谷跋语未可知。跋亡而仲温语所从来,遂无可寻究矣。然仲温引玉枕为证,玉枕固亦非定本而或称为定本者也。愚此意颇自谓连环可解,请士元更以说经家法证之。宣统乙卯腊前四日,寐叟。』
  而后,曾熙与沈曾植共同题跋、唱和的作品很多。下面这些题跋只是当前笔者查考到的沧海一粟,但足以说明,二人在艺术上堪为至交,而且相互激赏。
  一九一六年七月四日,曾熙书学生蒋国榜撰写《先考厚民府君灵表》一文,沈曾植就在后面题跋盛赞蒋国榜先君的仁慈、刚正、无私的光辉形象。
  一九一六年,曾熙思念过世的母亲,李瑞清所画《柏石图》乞沈曾植题画。李瑞清所画原为曾母刘太夫人贺寿之用,曾熙保存在自己身边,时时拿出,睹物思母,黯然泪下。沈曾植题曰:『石骨不可磷,松心有来直。苍然黯然姿,万象幽默。正命在荒阿,生涯乐冰雪。后有文字祥,无忘岁寒色。』曾熙的母亲虽已去逝,但他经常思念母亲夜不能寐,李瑞清曾为曾熙母亲作画,柏树之长青长寿为画题,配有『万古洪荒之磐石,祝老妇人长命百岁』。而今老母已去世,睹画思人,让沈曾植给画题诗,一来两人交谊深厚,彼此了解,二来沈曾植的书法也会为李瑞清的大作添彩,共成一段佳话。
  一九一八年十一月曾熙和沈曾植、李瑞清、陈三立等人共同题跋曾熙的老友赵养矫所收藏的《郑叔问先生尺牍》。郑叔问先生即郑文焯,王湘绮推崇为『当世词家第一』。光绪年间举人,曾任内阁中书,尤精医道,工诗词,通音律,擅书画,精鉴赏。应康有为之邀到沪上卖文鬻书画,甚贫。而赵养矫为人慷慨侠义,多周济之。书信往来,集为书札。请沪上文人遗老题之。
  曾熙题《郑叔问先生尺牍》:『大鹤山人名满海内,向侍湘绮(王闿运)几杖,湘绮曰:「当世词家唯郑文焯耳。」乙卯予来沪上粥(鬻)书,适山人亦以卖文粥(鬻)书画居沪。每过从,置酒论文,未尝不欷歔太息,曰「天乎!乃厄吾辈至此。」既而曰:「非天也,乃吾求此,将至死不恤也。所谓厄之,固有道也。」山人闻予言,亦据几嘿然。然数十年箧中所置旧物,手痕犹湿,亦易米将尽矣,今岁死且无以为葬。嗟乎!有道固如是耶?养矫,予友中之侠者也,观其书问往还,可以知矣。戊午十一月,农髯熙。』题跋中对著名词人的落魄境地加以描绘,似乎在埋怨世道的辛酸,苍天之不公!
  沈曾植题:『大鹤山人鹤不还,数行遗墨世犹传。谷中时拾次仲翮,海上或说安期仙。江山寂寞黯终古,故国苍凉无返年。漆叶青黏方在否,要凭吴普访遗编(郑君深医学,手批医书甚多,余闻其遗书散出,亟属人访之,皆不知何往矣。养矫先生属题此册,感怅及之)。寐叟。』从题跋上看,沈曾植也是郑叔问的好友,对他的晚年落魄深有感慨。
  一九一九年重阳前后,沈曾植购得阳澄湖大闸蟹数筐宴请同人,《时报》记载:『有前清遗老沈某(子培)购获阳澄湖产数筐,在威海卫路寓所宴请朋友,道人独食花甲之数,座为之惊异,而道人尚称不得饱啖,一时传为奇谈。』报纸记载李瑞清独食螃蟹之多让人惊叹,因为螃蟹性凉,不宜多食,恐积腹生病,道人年纪以老而能食七十多只螃蟹尚称不能过瘾,人们都大为惊奇,所以报纸也加以报道。清道人在场,曾熙也会同去,只是没有道人的惊人之举,所以自然不会上报大加宣扬了。


曾熙 扇面 临张黑女

  一九二○年,沈曾植和曾熙同观文天祥画像及手札墨迹卷。两人都有题跋,而且沈曾植题跋后还署年号为『宣统庚申端午日』,可见沈曾植的遗老思想很是深厚,二人都对文天祥效忠南宋王朝的忠君爱国思想给予大力歌颂,也是对时局的鞭挞。陈三立、李瑞清等人也有题跋。
  曾熙题宋文天祥画像及手札墨迹卷:『百折身不死,诚惧一死非。颠沛度海日,岂不哀式微。国破尚有君,臣存志敢摧。吁嗟天命倾,义胜卒莫回。衣冠就槛平,颜色何崔魏。求仁在夙昔,三岁无徘徊,懔懔衣带辞,庶几圣贤归。庚申六月。曾熙敬题。』
  沈曾植题:『计光纪精奇渥温,狝猎万国燎乾坤。大厉不号民不呻,丞相生独声缗缗。浩歌正气惊帝阍,厥声洸洸殷地轴。亡者使存绝者续,宋学沛然暨南朔。世不百年反乎覆,扶轮(伦)振纲在人鹄。战子墨渝复纸敝,笔有干将莫邪气。目精日轮威怒视,见者英灵肃加被。枯木寒岩发生意,王史氏以多缘见。亲到灵山识佛面,奉以涉江沓潮。乾坤之毁今再变,安得公应王心现。呜呼心所同然公得先。末兹贤劫岂曰无有思齐贤。宣统庚申端午日,后学沈曾植敬题。』
  一九二○年十月,清道人李瑞清病死,曾熙和沈曾植、康有为、陈三立等人亲往吊唁,并送挽联,深表哀痛。而李瑞清的忠义之举,深得沈曾植、曾熙的赞许,沈曾植挽联写得刻骨铭心:『洒池墨,遍人间,忠义堂镌,谁传笔髓?嗟景钟,沈德水,风云声动,悲溢瀛波。』曾熙挽联:『道德我师,文学吾友。永诀今日,相期他生。』
  一九二一年六月,曾熙为好友吴隐《印泥阐秘图卷》题跋,赞赏吴隐的印泥『艳如天半朱霞』。沈曾植也题跋于后。吴隐是西泠印社的创始人之一,善刻碑,尤精治印泥。《印泥阐秘图卷》为曾熙老友吴待秋所作。用图绘的方式来表现做印泥的详细步骤,很可宝贵。
  在一九二二年曾熙六十一岁寿辰时,沈曾植与吴昌硕、王一亭、何诗孙等人亲自登门祝贺,盛况空前。当年的《申报》曾以《书家寿辰之盛况》为题加以报道。
  《书家寿辰之盛况》:『前日为曾农髯书家六十晋一寿辰,海上名流如沈寐叟、朱彊邨、赣道人、王雪澄、何诗孙、郑苏戡、左子异、吴仓硕、李仲乾、符铁年、汪洛年、赵叔孺、姚伯鸿、王一亭、谭组安、谭瓶斋、唐吉生、刘介玉辈,各以诗文书画为寿,赣道老吴剑秋书屏八幅、清道人之女弟妇黄湘荃女士画宋元派山水花果五幅为最动目,观者莫不称羡。是日曾君设筵答谢,有东洋书画家三人亦皆在座,四壁琳琅,一堂跄跻,不愧艺林盛举云。』(一九二二年一月十九日《申报》)
  同年中秋,曾熙跋门人施保昌临古册页:『毓奇弟酷好太傅书,凡临戎路、宣示、荐季直诸表,皆能以分书法入之,别有风韵。近临六朝经卷墨迹,沈寐叟一见大奇之。尝语髯曰:「施子书非近代人所能有,盖其人胸襟浑澹,不杂尘缘,故能至此。」寐叟真知施子矣。壬戌中秋,髯识。』其中提到沈曾植见到施宝昌的临古墨迹而大加赞扬之语,可见沈、曾二人经常在一起,谈书论道。(《施毓奇临古册子》,民国珂罗版)
  在《大风堂存稿》中,有曾熙作画后的题跋:『李咸熙亦从洪谷子出。沈乙盦藏李咸熙《秋山行旅》立轴,自题元人所抚,骨韵极苍厚沉郁,当是宋名手所为,置髯箧半岁。』沈曾植藏有李成《秋山行旅图》,他认为是元朝的画家所临摹的,而曾熙加以研究以后,认为是宋朝人的手笔。对古画的鉴赏考订极难,很多画至今不能有定论。所以沈、曾二人对同一幅画有着不同的认识也很正常。而这种分歧并不会影响二人的友谊。曾熙对这幅画有着很深的研究,他为谭泽闿写宋元山水册页十二帧时题跋:『沈乙盦藏李成《秋山行旅》立轴,以其笔写岳寺春深。农髯熙。』这说明曾熙对这幅画已经深深地印在脑海里了,能够熟练地运用其笔意来画出另一幅图画来。
  一九二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壬戌十月初三),一代大儒沈曾植仙逝。『老成凋谢,海内学子,同声惋惜。』(《时报》)曾熙很是悲痛,亲临灵堂吊唁,并送挽联。在挽联中提到沈曾植的人品高洁、以及二人有着长达三十年的深厚友谊,对沈曾植在『辛亥革命』后依然效忠清政府的痴心加以赞赏。沈曾植的过世,曾熙又少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自然十分悲痛。
  一九二七年初秋,曾熙题写甘翰臣所藏石涛《余杭看山图卷》。甘翰臣是曾熙、沈曾植的好友,收藏金石书画极富,在舟山路建『非园』,又名『甘园』,二人经常在此聚会唱和。此画沈曾植题跋在先:『自写家山入剡藤,不知翻似禹航能。使君印证师僧笑,东抹西涂更几层。非宰官身非阇黎,竹冠藤杖入幽蹊。永和逸少如相见,更乞蒲葵八角题。箨石诗为台阁语,梦堂瞬得水云机。山光却照甘行者,道道非园是也非。翰臣仁兄以此图属题,庋置斋中几两月矣。晨起推窗,忽若有会,口占三绝,以质病公。寐叟。』曾熙题跋在后:『赭黛凄迷手万峰,馀杭山色一纸中。何须策马西溪路,卧看南湖意未穷。腥风飒飒又年年,静热名香对画禅。大涤堂中生意老,宫缣数丈写春妍。此卷读罢,主人以石涛宫绢巨幅春景出观,雄厚横逸,亦妙迹也,次首因及之。丁卯初秋,题似翰臣先生雅正。农髯熙。』从这件珍贵的画卷中,也可以看出曾熙与沈曾植的交游何其多也。
  从一八九二年在京城相识,到一九二二年沈曾植病逝,足足三十年。三十年的交游,三十年的志同道合,让他们一同走过那段腥风血雨的京城岁月,又一同走过在上海鬻书为生的最后岁月。正因为有着长时间的交往,有着共同的嗜好,才能相互之间犹如知音,才能对彼此的书法作出恰如其分的评价。
  曾熙和沈曾植的交游很多,经常在李瑞清家聚会,或一起参加书画活动。因为曾熙的书信、手札、著作、日记都毁于战祸,所以不能全面地了解两人的交游唱和,只能在一些存世的遗迹中偶得一鳞半爪,真为憾事也。


(本文作者系西南大学中国书法研究所副研究员)
(期刊责编:陈 辉)
(网站责编:简 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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