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王醉归图》卷真伪考 - 荣宝斋　官方网站

　　二〇一六年北京保利秋拍，清宫旧藏的任仁发《五王醉归图》卷，以咨询价的形式上拍，二点六四亿元落槌，最终成交价为三点零三六亿元人民币。《五王醉归图》卷的天价成交，不仅刷新了任仁发个人作品拍卖纪录，也创下了二〇一六年度全球中国艺术品成交价的最高纪录。由此引起业界广泛关注，《五王醉归图》随之成为收藏界热点，是漏是雷，业内人士各抒己见。
　　《五王醉归图》卷业界人士大多认为是元代任仁发所作。但质疑之声时时鹊起，且新的疑点也时有出现。本文力图通过对相关资料的梳理论证，释疑解惑，确认其为任仁发所作真迹无疑。

一　《五王醉归图》卷

图一元任仁发五王醉归图局部之一

图一元任仁发五王醉归图局部之二

　　《五王醉归图》卷，纸本设色，手卷，画心纵三十五厘米，横二百一十点五厘米；题跋纵三十五厘米，横六十五点五厘米。画面讲述的故事是临淄王李隆基、宋王李成器、申王李成礼、岐王李范、薛王李业晏后醉归的场景。画中穿深红色衣服、由两人搀扶的是宋王李成器，骑着名驹“照夜白”缓缓而行；临淄王李隆基着黄衣、骑乌骓马；后面跟着顾前盼后、骑着玉花骆的岐王李范和骑着黄骆膘的薛王李业；而伏鞍欲吐、骑九花蛇的则是申王李成礼。余下四人为随从仆役。九人九骑，各具情态，呼之欲出（图一）。
　　从有关资料可以看出，此《五王醉归图》自明代开始就有记录，乾隆年间入内府，并被编入《石渠宝笈》。直到清末，被末代皇帝溥仪以赏赐溥杰的名义带出紫禁城，后被带到“伪满洲国”，存于吉林长春小白楼。
　　一九四五年日本战败投降，“伪满洲国”覆灭，《五王醉归图》沦落到民间。后又几经辗转，流入北京“琉璃厂八仙”郝葆初之手，又被郝卖给当时的古董商卢芹斋及其女婿杜博思收藏。一九四八年，该卷被带到美国，入藏卢芹斋。随后不久，卢芹斋又转手售与侯士泰。
　　侯士泰，德裔收藏家，中国古文基础深厚，入藏了诸多重量级的中国古书画作品，其中《五王醉归图》和武宗元的《朝元仙仗图》为其收藏之最佳。后因《朝元仙仗图》与王季迁发生官司，输了官司的侯士泰从此对华人产生偏见，不与华人交往，此《五王醉归图》即为其秘藏，不为外人所见，也未有图片流出。
　　直到二〇〇七年，侯士泰去世。二〇〇九年，侯士泰后人将此卷送拍，在香港佳士得以四千六百五十八万港元成交。随后又于二〇一六年创下天价。
　　此卷经朱尚宾、王麟郭、王永吉、梁清标、耿昭忠、耿嘉祚等大家收藏，乾隆、嘉庆、宣统皇帝等都在上面钤有收藏印。并有清初梁清标、耿昭忠的收藏钤印，以及晚明陈继儒、王永吉的题跋。从流传途径上看，此《五王醉归图》应该说流传有序，没有中断过。

二　任仁发其人

　　任仁发（一二五四——一三二七），字子明，号月山道人，松江青龙镇（今上海青浦，当时属江苏）人。据史料记载，他天资聪颖，十八岁时便高中举人。历官都水庸田使司副使、中宪大夫、浙东道宣慰使司副使等职，主要从事水利兴修，曾先后主持过吴淞江、通惠河、会通河、黄河、练湖和海堤等工程，在中国水利史上作出过较大贡献，著有《水利集》十卷。
　　任仁发有着很高的绘画天赋，其作品深得唐、宋遗法，多科兼擅，笔墨优雅，法度严谨，是元初“复古”的实践者。擅画着色人物、鞍马。画人物的代表作是《张果老见明皇》，画鞍马的代表作是《二马图》。绘画不加配景，只以人物间相互呼应的动作和不同情态表现故事内容，与南宋院画极力铺陈景物，傅色浓艳迥然不同。由于历史的原因，任仁发要力求摆脱南宋和金的影响，直追晋唐，画风既不过于工丽精能，也不强调豪迈雄放，而追求一种闲雅文静的格调。
　　任仁发画人马均用游丝描法，用笔工细，设色古雅，生动自然。所画的马大多都是外国良驹，世人多关注他所画马匹。如杨维祯跋《九马图》：“任公一生多马癖，松雪画马称同时，已知笔意有独特，天育万骑皆吾师。”任仁发曾奉旨画《渥洼天马图》《其熙春天图》二图，仁宗诏藏秘监，可见其当时画马的影响。
　　南宋亡国后，忽必烈实施了鼎革之变，废除了科举制度，闭塞了文人仕途，读书人的地位一落千丈，当时有“九儒、十丐”之说，可以想见当时文人生存之窘境。
　　蒙古人建立起来的蒙元王朝，很难接受以典籍为主的晦涩难懂的汉文化，相比以视觉形象为主要的书画文化，更容易为当时统治者所接受。一些才艺之士，可以靠技艺得到科举中所得不到的入仕机会。所以，绘画就成为当时为官的“敲门砖”，任仁发和赵孟頫就是其中的代表。
　　历代帝王爱马者甚多，因此而产生的故事和艺术品也时有所见，如“昭陵六骏”。而马背上得天下的蒙元皇族，更是把马看成是国家强大的标志，王族对马与生俱来的天性之爱，刺激着当时的才艺之士不断对马进行一些绘画创作。在中国绘画史上，当时的鞍马画极为昌盛，画马名家名作迭出，因画马而仕者屡见不鲜。任仁发当时应是画马之翘楚，他因欲仕而画马，也因画马而使其在仕途上平步青云。

三　任仁发与《五王醉归图》卷

　　明代中期，程敏政曾在《篁墩文集》中写下一首题为“任月山五王醉归图”的诗。任月山即指任仁发，题目就明确指出，此为任仁发《五王醉归图》。开篇首句：“何处离宫春宴罢，五马如龙自天下。”说的就是“五王”“春宴罢”骑马回归的场景。然后，对“五王”的醉态分别作了描述，如“缓策乌骓衣拓黄，颜赪不奈流霞浆”，描绘就是身骑乌骓、面色醉红且穿着黄色衣服的宋王。其他“四王”也都在诗中找到分别对他们的对应描述，与此《五王醉归图》中的形象一一对应。此诗也是被公认为最早记录《五王醉归图》卷的文献资料。
　　清代阮元在《石渠随笔》中也写道：“一红衣伏鞍二人挟之；二淡黄衣黑马；三碧衣骢马；四红衣据鞍点子马；五绿衣枣红马后从骑二。设色鲜明可爱，人物态度规矩入神。”可以说与此图严丝合榫，惟“点子马”为其笔误。
　　《石渠宝笈续编》描述得更为直白：“宋笺本，纵一尺一寸，横六尺六寸三分，画五王伏鞍欹侧而挟，且从者四人。”这个尺寸，换算下来和此《五王醉归图》相当吻合。内容五个王爷，四个随从。所用材料为宋纸，因为它有二指宽的帘纹，帘纹宽度达三十四毫米，虽说宋纸不一定有帘纹，但有如此宽度的帘纹一定是宋纸！
　　此《五王醉归图》卷曾经被徐邦达先生目鉴过。徐邦达两次著录了这件作品。第一次他是在一九六〇年代编写的《重订清故宫旧藏书画录》中鉴定：此《五王醉归图》“真迹上上，有印无款”。“真迹上上”是徐老先生对于古画鉴定结论的最高评语。
　　在《徐邦达集》第九卷中是这样记录此《五王醉归图》的：“此画颇精妙。画上明显有任仁发印记，而陈继儒竟题为唐人，糊涂可笑已极。一九四八年间经琉璃厂郝葆初售于美人杜博思，想已携去美洲矣。”短短几句，既说出了此图“精妙”，也说出了作者“明有任仁发印记”，还说出了去向“携去美洲矣”。与相关的信息非常吻合。

图二《五王醉归图》局部（上）与《张果老见明皇》局部（下）

　　此《五王醉归图》卷中的人物与《张果老见明皇》中人物相比。其开脸都是较大较圆，且有双下巴，五官处理也都精细入微，具有非常明显的一致性，可以说是当时美男子的标准像，人物的衣纹也都采取游丝描法（图二）。

图三《二马图》局部（左）与《五王醉归图》局部（右）

　　再分析马匹，与《二马图》相比，马的开脸（图三），结构的解剖，用笔的特征，渲染的技法几无二致。特别是那匹乌骓马，不是一片死黑，而是油光发亮的黑（图四），足见其染色功夫！

图四元任仁发五王醉归图局部之三

　　难怪柯九思在《二马图》中题云：“自曹、韩之后，百年来，未有舍其法而逾之者，惟宋李龙眠得其神，本朝赵文敏公得其骨，若秘书监任公，则甚得其形容气韵矣，岂易得哉！”意思是超越唐人画马的韩幹、曹霸，只有宋朝李公麟得其神，而本朝的赵孟頫得其骨，而任仁发是神骨兼得。观此二图，当知此言不虚。

四　几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从上面整理的相关资料，以及任仁发的个人风格及水准上看，我们不难得出是任仁发真迹无疑的客观结论，历代先贤也早有此结论，为什么还会有质疑声呢？客观上讲，以前没有拍摄技术，所有对相关书画的记录只能是通过文字描述，没有图片资料。对文字的理解，也就难免会有不同意见。再加之有些人出于各种主观上的目的，质疑之声当然就在所难免。

图五元任仁发五王醉归图局部之四

　　有学者提出，临淄王李隆基此时只有十七岁，为何老态龙钟？古代没有可查的影视资料，后人无法见到前人的形象，只能靠流传下来画家所画画像来识别。任仁发没有见过李隆基，更没有见过十七岁的李隆基，也没见过“五王”醉归的场景，只能根据资料的记载及前人可能留下的画像，凭借自己的技艺和想象加工而成一个李隆基。有人认为李隆基的祖本可能是《张果老见明皇》，两本上面的形象非常相似，两图都是出自任仁发之手。笔者推断，两图中李隆基的形象应该出自同一祖本，极可能就是任仁发心中的李隆基形象。

图六元任仁发五王醉归图局部之五

　　印章问题。此《五王醉归图》卷中清代乾隆皇帝、嘉庆皇帝等收藏印颜色不一。乾隆皇帝初编《石渠宝笈》时规定不严，初收作品上钤有一玺、二玺、三玺、五玺不等，到乾隆五十八年《石渠宝笈重编》时，就有了严格的规定。所以，先前五玺应在乾隆十年之前，也就是一七四五年前钤上。而后三玺应在乾隆五十八年钤上，时间不同，颜色不同。其他印章的颜色不同，也可用时间不同来解释。同时我们还要注意的是，朝代不同，印油不同，颜色不同。如嘉庆、宣统与乾隆收藏印颜色区别很大。
　　半方印章的问题。画心前后有好几方半印，无法考证。应该是梁清标之前的藏家藏印，都是骑缝印。此图入藏梁清标后，被梁清标进行了重新装裱，换掉了前后隔水，就只留下画心的半枚印章，目前这些印章大多无法考证。

图七元任仁发五王醉归图局部之六

　　任仁发的印章。此图中任仁发共有两枚印章，一方“任氏子明”，另一方“月山道人”。“任氏子明”有挖补痕迹，应该是从别的地方移来，“月山道人”应该是原始印记。但两方印绝真无疑，只是定为款印还是藏印说法不一。从整个画面及其时代背景看，都应该是任仁发的作品，所以历代先贤大家，都把它定在任仁发名下，笔者认为应为款印而非藏印！为什么“任氏子明”会挖补过来？推断是钤此印处已经破损，无法修复，而此印却完好无损，后装裱者认为此印绝真，弥足珍贵，弃之可惜，所以就挖补到画心中来。也有学者认为，此印为任氏落款后印，因落款破损，无法修复，即将此印挖补至此，这又正好解释了此图为何无款的原因。通过这些梳理，我们得出结论：此《五王醉归图》卷可作为任仁发的标准件。

（本文作者系上海梵声贸易有限公司总经理）

（期刊责编：杨公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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